又送君归去(第1页)
霖山的春日总来得格外柔缓,像是怕惊扰了山间的静谧。
檐角残留的积雪早已融尽,顺着青瓦滴落的水珠,在院中的青石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漫山的草木都抽了新芽——竹丛泛着嫩青,松枝缀着新绿,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清香,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让人浑身都软下来。
屋内的竹窗敞开着,鎏金般的阳光斜斜洒进来落在木床上,连带着刚晒过的被子都裹着暖融融的气息,像是藏了春日的阳光。
萧允宁刚吹了半会儿笛子,被这阳光一晒,他便揉着犯困的眼睛,将自己塞进了被子里——脑袋埋在软枕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睫毛轻轻颤了颤,没多久便捂着被子睡熟了,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林栖水进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幕。他刚在院中晾晒药草,指尖还沾着淡淡的药香,见萧允宁睡得这般香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先将窗边的遮光纱帘轻轻放下——米白色的纱帘滤过阳光,将屋内的光线调得柔和,免得刺醒熟睡的人。
随后,他又俯身,小心翼翼地将萧允宁裹得严实的被子往下抻了抻,露出那张睡意正浓的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垂在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唇瓣泛着浅粉,嘴角还微微抿着,像是在做什么安稳的梦。
做完这一切,林栖水搬来一张小竹凳,轻轻放在床边,侧身坐下。他反手撑着下巴,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萧允宁脸上,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看他睫毛颤动的弧度,看他呼吸时胸前轻浅的起伏,看阳光落在他鬓角碎发上泛着的暖光。
屋内的静谧正随着阳光缓缓流淌,萧允宁的呼吸绵长而安稳,连院外偶尔的鸟鸣都透着慵懒。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吁——”声突然划破山间的宁静,马蹄踏在青石路上的声响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传来:“有人吗?”
闻声林栖水收回落在萧允宁脸上的目光,立刻起身走到门后,伸手将挂在墙上的软鞭握在手中,轻轻拉开木门,快步走了出去。
院中的阳光比屋内更盛,刺得人微微眯眼。只见青石院坝中央,一位少年郎正牵着一匹棕红色骏马立在那里。
他身着锦袍,腰束玉带,带着一杆长枪,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之人。少年郎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挺拔,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目光格外明亮,像淬了星光,俊朗的脸上还藏着一丝掩不住的锐气。
见林栖水出来,少年郎双手抱拳,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劳驾,敢问这里可是神医闵樗子的居所吗?”
林栖水握着软鞭的手稍稍放松,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瞥了眼屋内的方向,生怕动静惊扰了熟睡的萧允宁,随即才开口,声音因刚开口而带着几分微哑:“家师不在,你稍后片刻吧。”说着,他抬手指了指院中那张石凳,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身后少年急切的声音追了上来,带着几分欣喜:“阁下留步!我并非要找闵神医,我找萧允宁,他可在吗?”
“找师兄?”这三个字像颗石子投进林栖水心里,他猛地转身,浅绿色的瞳仁里满是警觉,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这陌生少年认识师兄?还寻到这里来?
少年连连点头:“是!是!正是!我找的便是萧允宁——你的师兄!想必你就是他信中常常提到的林师弟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木质地板被踩得“吱呀”轻响。
林栖水下意识回头,只见萧允宁正站在木屋门口,脸颊泛着刚睡醒的粉意,像蒙了层薄纱的桃花。头发没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眼神还带着几分惺忪的迷茫,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硬生生吵醒的。
萧允宁目光越过林栖水,望着院中呆呆望着自己的少年,觉得很是熟悉,眉头微微蹙起努力回忆着,半响才不确定道:“苏——苏昀?”
听见萧允宁唤自己的名字,苏昀才惊醒似的朝门口跑去,锦袍下摆被风吹得扬起,带起一阵细碎的风声。跑到萧允宁面前:“九皇子!是我!”
萧允宁有些晃神,先前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是苏昀,在宫里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伴读。急忙上前几步看着苏昀语气满是惊喜和讶异:“是你!我差点没有认出你……你怎么会到霖山来呢?”
……
苏昀跨腿坐在椅子上,锦袍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陛下调长信侯前往北疆。父亲也为我请了一道令,叫我一同随去,这一去恐怕三年五载才能回来,我便想着——顺路来霖山看你。”说完便慌张的错开眼。
萧允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叶,暗暗腹诽——北疆在北,霖山在南,这算哪门子顺路?但看着苏昀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转移话头。
“太子哥哥驻守北疆,父皇为何突然叫长信侯去北疆,可是北疆起了战事?”
“殿下勿忧,北疆无事。”苏昀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是陛下要召太子殿下回京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派人来接您回去。”
“回京”二字像颗石子投进萧允宁心里,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相隔一窗的里间。萧允宁缓缓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我离宫已经有六年了。”
萧允宁不说话时,那张脸就显得有些冷淡,叫苏昀觉得难以接近。
煮茶的炉火“噼啪”响了一声,水已经烧得滚烫。萧允宁起身,将瓷瓶中的热水缓缓倒入茶壶,白色的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转过身,看着苏昀依旧局促的模样,忽然笑了,语气轻松了些:“苏昀,这里不是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和儿时一样,就叫我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