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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相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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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已被秋意浸得透彻,水面像一匹褪尽了铅华的锦缎,粼粼地泛着清冷的光。

望着高远而寂寥的天,一行雁阵排着人字掠过,留下几声清越的啼鸣,旋即飞出了皇宫四方四角的天。

萧允宁趴在汉白玉栏杆上,霜气沾在他鼻尖,冻得他不住地吸溜一下,鼻尖便红得像颗熟透的樱桃。

“殿下,奴才的好殿下哟!”小太监又凑过来,绛色太监袍被秋风掀得猎猎响,“您这天天往水边跑,早中晚三趟,脚不沾地的,到底在寻什么宝贝呐?”

萧允宁回过头,鹅黄色的锦袍下摆扫过栏杆,带起几片凝结的霜花。

他小脸鼓得像颗圆糯米,眉眼间还凝着稚气的执拗:“哎呀!你好笨!宁儿不是说了八百遍么?找那只黑猫变的哥哥!”

太监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心里却直打鼓,连忙拽住他的衣袖:“我的小祖宗,您一会儿说是黑猫,一会儿说是哥哥,奴才们这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呀。您瞧这深秋的水,凉得能冰透骨头,再待下去,仔细冻出病来。要是娘娘知道了,奴才们这十个脑袋加起来,也不够她老人家一句话砍的呀!”

萧允宁猛地甩开他的手,小眉头拧成个疙瘩,跺着脚道:“哼!你们都好烦!母后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跟着我?我蹲下来看蚂蚁要管,爬上假山摘野果要管,连找个黑猫都要管!宁儿讨厌你们!”

话虽冲得很,想起兰香姐姐,兰香姐姐因为他差点落水而受罚,到现在也不能来陪他的事情。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那点倔强霎时泄了气,萧允宁垂下眼睑,闷闷地瞥了眼荷塘,残荷梗歪歪扭扭地插在水里,枯黑的叶子卷成了筒,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最终还是蔫蔫地拽住小言子的衣角,小声道:“走嘛,回去就是了。”

回到昭阳殿时,皇后见他进来撅着小嘴:“宁儿这是怎么了?小脸冻得通红,嘴角还耷拉着,谁惹我们小殿下不高兴了?”

萧允宁甩开伺候的宫女,一头扎进皇后怀里,小脑袋在她衣襟上蹭来蹭去:“母后——宁儿不开心。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跟着,像影子似的甩不掉,母后,让他们别跟着我好不好?”

皇后抚着他软乎乎的发髻,指尖触到他发间的寒气,眉头微蹙:“不行。你忘了上次在荷塘边差点落水的事了?”

“我再也不会了!”萧允宁抬起头眼圈都红了。

“母后以前从来不会拒绝宁儿的,为什么这次这么狠心?还有兰香姐姐,您上次明明答应了不罚她的,您说话不算话,是小狗!宁儿不喜欢母后了!呜呜呜……”

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皇后的绣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不等皇后开口,便挣开她的怀抱,哭喊着冲进内殿,反手“哐当”一声甩上门,还隔着门板喊:“都出去!不许进来!”

内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压抑的抽泣声。哭了许久,自己把委屈都哭没了,又不好意思出去,就趴在窗台上,望着天上的雁儿扇着翅膀,飞出了宫墙的四角天。

“小鸟儿,”他喃喃地说,小手扒着窗棂,“把宁儿也带走吧。你们能飞到外面去,宁儿却总也飞不出去……”

话音刚落,眼角忽然瞥见旁边半开的窗扇,刚好容得下一个小孩子钻出去。萧允宁的眼睛亮了亮,蹑手蹑脚地爬过去。

他先把小脑袋探出去,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小手扒着窗框,费力地挪出半个身子,“咚”地一声落在窗外的青石板上。

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朝着雁儿飞去的方向跑。可跑着跑着,雁儿早没了影,脚下的路却越来越熟——低头一看,自己竟又站在了苑池的水边。

冷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萧允宁正茫然地望着满池残荷,忽然听见荷塘对岸传来又尖又利的呵斥声。中间还夹杂着“哗啦、哗啦”的响动,莫不是黑猫哥哥?萧允宁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皇后望着内殿紧闭的门扉,指尖捏着那碟为宁儿温着的玉露团,白瓷碟子原有的暖意正一点点散去,像是被殿外钻进来的霜气浸透了,凉得人指尖发颤。

她望着那扇雕花木门,忽然轻轻唤了声:“荷娘。”术荷刚端着热茶进来,闻言连忙放下茶盏上前:“奴婢在。”

“你说,”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是我把他困得太紧了么?”

术荷拿起茶盏,将温热的水汽递到皇后面前,轻声道:“娘娘这是多虑了。小殿下不过是孩子气,此刻心里憋着气,等那股子劲儿过了,保管又黏着您要糖吃呢。”

她转头指了指窗下的青瓷水缸,“您瞧那缸里的兰草孔雀鱼,都是前些日子殿下踩着露水,亲自在苑池里捞来给您解闷的。殿下至纯至孝,如今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爱玩闹,不爱被人拘着罢了。”

皇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水缸,想起那日宁儿浑身湿漉漉地跑回来,举着小网兜献宝似的喊“母后你看”,嘴角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欣慰的笑:“是,皇儿自然是极好的——”

她定了定神,起身走向内殿,隔着门板柔声道:“宁儿,母后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玉露团,还是热乎的呢。出来吃点吧?”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风掠过窗棂的轻响。皇后又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哄诱:“宁儿,再不来,点心可就要被母后吃光了哦。”

依旧没有回应。方才还能隐约听见的抽泣声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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