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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晨雾中的陌生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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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雷多利亚东部的晨雾总带着一股沉郁的湿冷,像一块浸了水的绒布,把整片平原裹得严严实实。天刚蒙蒙亮时,溪谷村外的麦田就泡在这雾里,新抽的麦穗坠着银白的露,风一吹,露水滴落在泥土上,溅起细碎的声响,却传不出太远——仿佛连声音都被这雾黏住了。

顺着麦田往南望,雾霭深处能瞥见一道巍峨的轮廓。不是自然的丘陵,也不是低矮的树木,而是连绵的白石城墙,城墙顶端的黄金尖顶刺破雾层,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那是奥雷利亚斯,人类在东部平原上最伟大的主城,是无数人眼中的“东方磐石”。村里的老人说,那城墙有三十尺高,全是用南部采石场的白玉砌的,城墙上每隔十步就有一座箭塔,塔上的青铜钟能传到百里之外;城里的广场能容下上万人,广场中央立着人类英雄的雕像,雕像手里的剑据说曾斩过里世界的领主。

村头的木栅栏刚被修补过,新换的橡木还带着新鲜的木纹,上面缠着几圈粗麻绳,麻绳上挂着几个风干的草人——这是村里的老法子,说是能吓走夜里游荡的“影子”,但村民们都清楚,真正能让他们安心的,是南边那座奥雷利亚斯主城。栅栏旁的青石板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溪谷村,南距奥雷利亚斯主城七里,东抵橡山牧场,西至风语驿站里”——这是十年前村长带着村民刻的,既是怕孩子走丢,也是在提醒外来人:这里是奥雷利亚斯的地界,受主城庇护。

两名穿银灰色链甲的士兵正踩着露水走在田埂上,链甲的缝隙里沾着上周在主城外围巡逻时沾上的泥,甲片碰撞的脆响在雾里飘得很远,却在靠近奥雷利亚斯方向时,被更沉的寂静吞没。走在前面的士兵叫霍尔,左脸有一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是三年前在奥雷利亚斯南门跟“影子”对峙时被划的。他手里的长矛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刻痕代表一次围绕主城的巡逻——最下面的一道刻痕已经发暗,是他刚到主城服役时刻的,算下来,他在奥雷利亚斯的外围已经守了五年。

“今天雾太浓,视线不到五步,脚步放轻些。”霍尔的声音被雾滤得软了些,却带着常年守着主城的沉稳,“昨天去主城送麦粉的老约翰说,主城南门的商队比往常多了一倍,都是往城里运冬粮的——再过两个月就入冬了,奥雷利亚斯要囤够全城人的口粮,咱们得看好这外围的麦田,别让‘影子’糟践了。”

跟在后面的士兵叫泰姆,年纪刚满二十,链甲穿在身上还显得有些宽大,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剑柄上的皮革被磨得发亮。“‘影子’真敢来吗?”泰姆的声音有点发紧,他到奥雷利亚斯服役才半年,还没真正见过“影子”,只听老兵们说过,那些东西躲在南部的溶洞里,喜欢在雾天摸出来,偷主城外围的粮食,甚至敢在主城箭塔的射程外晃悠。

霍尔往南边瞥了一眼,雾霭里的奥雷利亚斯轮廓更清晰了些——能看见主城最外层的瓮城,瓮城的城门紧闭着,只有零星的火把光在城楼上晃动,那是守城的士兵在换岗。“怎么不敢?去年冬天,主城西南的麦田就被暗精灵的影子踩坏了十几亩,还偷了两辆运麦的车。”霍尔用长矛尖拨了拨脚边的麦秆,麦秆上的露水顺着矛尖滴下来,“不过有奥雷利亚斯在,他们不敢太放肆——真闹大了,主城的骑兵半个时辰就能到。”

泰姆的眼神亮了亮,他还没见过奥雷利亚斯的骑兵——老兵们说,那些骑兵穿的是鎏金链甲,骑的是能日行百里的战马,手里的长枪能刺穿“影子”的盔甲。他刚想追问,突然听见前面的麦丛传来一阵轻响——不是风吹麦秆的“沙沙”声,而是“噗嗤”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泥里站起来,压断了底下的枯草。

霍尔瞬间停住脚步,手按在腰间的短剑上,长矛尖对准了那片晃动的麦丛。泰姆也赶紧握紧武器,心跳得飞快,眼睛死死盯着雾里的影子——那片麦丛比周围的都高些,麦秆在轻轻晃动,而且晃动的范围越来越大,显然不是小动物。

“谁在里面?出来。”霍尔的声音沉了下来,比刚才聊主城时冷了好几度,链甲的甲片因为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咔嗒”一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麦田里格外清晰,甚至隐约传到了南边——雾里的奥雷利亚斯方向,似乎有一声钟响回应,悠远而厚重,是主城晨巡的信号。

雾慢慢散开了一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一个人影从麦丛里露了出来,他半跪在泥里,深青色的衣袍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肩线,衣袍的边角沾着泥和麦秆,看起来像是在麦田里待了很久。他的头发很长,是浅银色的,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只手撑在地上,指节泛白,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像是在喘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颤抖。

霍尔往前走了两步,长矛尖离那人只有三步远:“站起来,报上你的名字和来历。这里是奥雷利亚斯的外围领地,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那人慢慢抬起头。浅银色的头发被风吹开一缕,露出了一双眼睛——那是种很淡的颜色,像是掺了雾的蓝,蒙着一层厚厚的茫然。他没看霍尔的长矛,也没看泰姆紧绷的脸,只是缓缓扫过周围的麦田,扫过田埂旁的青石板,最后落在远处奥雷利亚斯的白石城墙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仿佛第一次看见那座宏伟的主城,连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像是被那巍峨的轮廓惊到了。

“这里……是哪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滞涩得厉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霍尔和泰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这人的口音怪得很——不是东部平原的腔调,东部人说话带着麦秆的粗味,尾音会往回收,也不是奥雷利亚斯城里的口音,城里人说话更沉稳,带着主城特有的庄重,更不是西边商队的口音,西边人说话快,带着海腥味。他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清晰,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陌生。

“这里是奥雷利亚斯主城外围的溪谷村麦田。”霍尔放缓了语气,却没收回长矛,“你从哪里来?要去奥雷利亚斯吗?还是要去东边的橡山牧场,或是西边的风语驿站?”

那人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浅银色的头发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不像是干过农活的人,也不像是主城的士兵——主城的士兵常年握武器,指尖会有厚厚的茧子,而他的指尖很光滑,只有掌心因为撑在泥里沾了点土。

“我……不记得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困惑,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我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不记得?”泰姆的声音拔高了些,手里的短剑又往前递了递,“你是在装糊涂吗?是不是‘影子’派来的探子?想混进奥雷利亚斯打探消息?”

“‘影子’?”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里全是陌生,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两个字。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看,视线扫过麦田,又扫过远处的奥雷利亚斯城墙,像是在找“影子”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霍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在奥雷利亚斯的地界里,哪怕是刚会走路的孩子,都知道“影子”是什么——是住在南部溶洞里的暗精灵,黑色的皮肤,尖尖的耳朵,喜欢在夜里或雾天出来,偷主城外围的粮食,有时候还会掳走落单的人。去年冬天,风语驿站就丢了一个送信的信使,后来在驿站南边的壕沟里找到了信使的腰带,腰带上有黑色的爪痕,是暗精灵留下的。眼前这人,怎么会连“影子”都不知道?

“奥雷利亚斯主城的南边,森林里有一片很大的溶洞,‘影子’就住在里面。”霍尔耐着性子解释,手指往南边指了指,“他们怕光,喜欢躲在暗处,会偷我们的麦子,还会伤人——你要是真的失忆,可得记着,雾天别往南边走。”

那人认真地听着,像是在理解一个全新的概念,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没听过……溶洞,或者‘影子’。”他的目光又落回奥雷利亚斯的城墙上,眼神里多了点好奇,“那座……很大的石头建筑,就是你说的奥雷利亚斯?”

“是。”霍尔的语气里多了点自豪,“那是人类最伟大的主城,有三十尺高的城墙,城里住着上万人,有士兵、法师,还有工匠——你要是想去城里,得先跟我们去见队长,办个通行令,不然主城的守卫不会让你进的。”

泰姆在旁边补充:“主城进去要搜身,不能带武器。”

那人静静地听着,没说话,只是盯着奥雷利亚斯的方向,眼神里的茫然似乎淡了些,却多了点说不出的空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又抬手摸了摸腰间——腰间系着一根深色的带子,带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黑色的东西,像是石头,又比石头轻,表面很光滑,没有任何花纹或标志。

“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东西?”霍尔又问,“比如通行令、信件,或者能证明你身份的徽章?奥雷利亚斯城里的人,都会带块小小的木牌,上面使用魔法刻着自己的名字和住处。”

那人摇了摇头,把腰间的黑色东西摘下来,递给霍尔:“只有这个。我醒来的时候,它就系在我腰上。”

霍尔接过那东西,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是握着一块冰,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冷。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这东西大概有拇指那么大,形状是不规则的,边缘很光滑,像是被水打磨过很久,既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更不是木头。他在奥雷利亚斯待了五年,见过城里工匠做的各种玩意儿,也见过商队带来的稀奇东西,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材质。

“我没见过这种东西。”霍尔把那黑色的东西还给那人,“你再想想,有没有记得什么?”

那人把黑色的东西重新系回腰间,垂着头,肩膀轻轻垮了下来。雾还没散,风裹着麦腥气吹过来,他打了个冷颤,却没动,只是盯着自己沾了泥的手,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东西。他闭上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在使劲往脑子里想——可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像被雾填满了,什么都抓不住。偶尔有一点模糊的感觉飘过来,像是暖的光,又像是软的风,可刚要碰着,那感觉就碎了,只剩下更浓的空白。

“我的名字好像是叫做泽菲利思”那人轻轻地说道。

泰姆在旁边看着,心里有点发毛。这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也不像是暗精灵的探子——暗精灵的探子眼神会很亮,带着警惕,而眼前这人的眼神里只有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他忍不住往奥雷利亚斯的方向看了看,城楼上的火把光也更亮了些,再过一个时辰,主城的城门就要开了,到时候就能去城里找队长帮忙。

就在这时,泽菲利思突然闷哼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手死死按住了太阳穴。那痛感来得又快又猛,像是有根针狠狠扎进了脑子里,然后迅速传遍了整个头,眼前的麦田开始旋转,霍尔和泰姆的脸叠在了一起,耳边嗡嗡作响,连远处奥雷利亚斯的钟声都变得模糊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想扶住旁边的麦秆站稳,可手刚伸出去,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连站都站不稳。

“你怎么了?”霍尔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想扶他,却看见泽菲利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泽菲利思说不出话来。头痛越来越厉害,像是有东西在脑子里撞来撞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晃,眼前的雾越来越浓,最后变成了一片黑色。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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