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现在的故事之三(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省话剧团最近在排一出新戏,叫《人间》,是你写的吧?剧本登在《十月》杂志上。我女儿说最近还看到了你写的两部中篇小说。这不会错吧?”

“有这么回事。”邵南孙掩饰着心里的得意,故作矜持。“但是,我槁创作可不是为了当专业作家,只是因为生活太无聊。当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想试试笔,寻找思想的寄托,宣泄无法对人倾诉的感情。写出来了痛苦就会有暂时的缓解。我不会把写作当作专业,指靠笔墨吃饭。”

佟川的面容忽然变得严肃而又果断,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

“当初你是被造反派遭送下去的,现在理应给你落实政策。下午我就跟文化局谈这个问题,一两天之内就会有结果。你先不要回去,散散心,看看戏。不知武班侯还能不能压住台脚?我很担心今天晚上的演出。”

“明天我要去南江县看看花露婵的父亲……”邵南孙不想马上回答佟川提出的问题,他还需要认真权衡一下利弊得失。恰在这时候有两个妇女走进客厅,乍一看像姐妹,实则是母女,年长的人则先说:“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蛇神’?”

佟川赶紧给他介绍:“她是我老伴,那是我女儿。”

邵南孙站起来跟女主人握手:“您好,还应该在‘蛇神’前面加上两个字——‘牛鬼’!”

女主人开心地笑了,声音响亮,满身弹性,年轻时当演员的功夫还没有全丢掉,“大作家真会说笑话。”

她的女儿却丰姿美质,格外柔媚的眼睛从一进门就大胆地凝视着邵南孙。不知为什么,突然在她的目光中闪过一道怨艾凄侧的暗影,令邵南孙心头一震:“她可怜我?还是瞧不起我?”他脸上立刻现出一种傲慢的冷酷的神情,很勉强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只主动伸过来的温热的、柔若无骨的小手,如同握着个剥了皮的熟鸡蛋。“佟佩茹。”

她吐出这三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那怨艾凄恻的目光却不停地在邵南孙身上灼来灼去。邵南孙不敢看她,也没再跟她说话。

女主人似乎当仁不让地插在了邵南孙和她丈夫之间:“你们的正事谈完了吗?”

“眼前的正事就是吃饭,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佟川忽然变得很有风趣,又不失掉应有的尊严。

“家常便饭,菜已经摆好了。你们还可以边吃边谈。”夫人亲近而又自然地扶着丈夫从沙发里站起来,向邵南孙一摆手,“请!”

邵南孙却有点不大自然:“我太不客气了,来了就吃,实在冒昧。”

“能请到你这样的客人真使我们家蓬荜增辉,老佟从追悼会上回来以后,一直念叨你的情况,难得你对露婵这样一往情深……”

“得,得,你又提这一段儿,不想叫人吃饭啦?”佟川似乎不太高兴地打断了夫人的话。

“我是为露婵抱屈,她要活着够多好。有老邵这样一个忠贞多情的丈夫,有本事,又有才华,该多么美满。”女主人并不在乎丈夫的情绪,只管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带头走进了餐厅。

这是一间不太大的房子,紧挨着厨房。保姆已把饭菜摆好。女主人免不了再客气几句:“没有什么菜,老佟告诉得太晚了,来不及准备。”

菜的花样确实不多,但精致、实惠,在一般的人家难得见到。如清炖牛鞭、烧甲鱼、栗子鸡、炒扇贝,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吃起来又鲜嫩爽口,还有两个清淡的素菜。邵南孙吃到肚里有万千滋味。他不羡慕佟川的住处,他在铁弓龄新盖成的房子,比这座古怪的小楼要强得多、?实用得多:地毯公司运来的出口的高级地毯,还有索尼牌的立体声音响设备,进口的空气调节设备和录像机等等,凡他想到的、见过的、听别人谈过的,只要能买到手的都搞来了。他在精神上损失得太多了,物质上不能再亏待自己。存钱又留给谁?能花就花!既然被人骂为暴发户,干脆就像个“暴发”的样子。可是他幸福吗?快乐吗?铁弓岭有各种各样的稀世珍宝,取之不尽的山珍野味,有绝对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珍贵鱼类。他却不会吃,不像佟川这样会享受,老是烧蛇肉、煮蛇汤、蒸蛇羹、泡蛇酒,像掉在蛇窝里一样。还是当官的会享福,瞧他们多会吃,吃得多舒服!还得要有个家。人家这两口子,谁都有过对对方不忠实的事,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好像还亲亲爱爱挺和谐。看来夫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只要由于某种偶然的因素碰到一块了,无论怎么样都可以过一辈子……

“吃菜吃菜,你怎么不吃也不喝啊?”饭桌上就是女主人在张罗。佟川只顾往自己的嘴里大块送肉,不谦让,也难得想到要照顾别人,什么好吃就毫不客气地夹什么吃,一副领导者以自我为中心的吃相。他的女儿吃得不多,默默地一声不吭,时而拾头看看邵南孙。

佟川大概吃得肚子里有底了,端起了酒杯:“都怪刚才恒秋的几句话扫了酒兴。来,我们谈点高兴的事,老邵,祝贺你当上了全国政协委员。整个福北地区可就你这么一个全国委员。干杯!”

邵南孙发愣,停杯未动:“我什么时候当了全国政协委员?”“委员的证书都已经寄来了,大红烫金的封面,比一般工作证大两倍,十分讲究,放在我地委的办公桌上忘记带回来了。晚上给你,这一两天省报就要发消息。”

邵南孙还有点做梦的感觉:“全国政协委员不是要经过一级级的选举才能产生吗?”

“你这就不懂啰!政协委员跟人大代表不同,不是选举的。”以佟川的地位似乎用不着向邵南孙买好,他想了想还是又加上几句说明,“省里送来一张表,了解你的基本情况,征求地委的意见。当然会有人反对,主要意见就是认为你升得太快了,太突然了。地委书记和专员都不是全国政协委员,你却一步登天,有些同志心里不会太痛快。我坚持签字盖章,让组织部填上你的基本情况,从档案袋里又翻出-一张照片,就这么报上去了。这不很快就批下来了……”

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的委员一虽然没有多少实权,却可以进京参与议论国家政事,很有点像资本主义国家议员的味道。应该说这是一种很高的荣誉了。中国没有竞选一说,靠个人奋斗是争取不到的,只能靠命运的恩赐。他该感谢谁呢?

这个荣誉或许真是佟川给他的,但他并不感激佟川,他谁也不想感谢,只感谢花露婵的在天之灵。

他一下子明白了,佟川为什么在追悼会上会对他有那样反常的亲热态度,为什么出人意外地请他来家做客,为什么还要给他落实政策等等,其原因是在这里。他对这一家人刚刚培养起来的好感,忽然又都失去了,酒不香,菜也无味了……

女主人端起盛着桔子水的茶杯也一个劲儿地凑热闹:“老邵?咳,我也受了老佟的传染,什么老呀老的,应该叫你小邵,恭喜你时来运转!”

“侥幸挂个虚名,何喜之有?”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