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第1页)
下月初五,悄然而至。
沈府上下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仆从们穿梭不息,为明日大小姐的出嫁做最后的准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浮于表面的喜庆,然而在这喜庆之下,暗流汹涌,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凝碧轩内,沈晚晴对镜梳妆。她今日未施脂粉,只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襦裙,发间簪着那枚母亲留下的素银簪子,通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清减得如同雨后初绽的玉兰,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姐妹,』沈晴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真的要去吗?我是说,咱们都知道你爹他……就算看到这些,恐怕也……』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担忧,『我是怕你待会儿心里难受。』
沈晚晴对着镜中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苍凉。“我知道。”她低声回应,像是在对沈晴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放心,我从未奢望他能幡然醒悟。今日,不过是让他,也让我自己,彻底看清罢了。”
她摊开手掌,那枚温润的旧银簪在她指尖泛着冷光,如同母亲无声的凝望。她将那份由刘婆子画押、更为详尽的证词小心折好,放入袖中。这,是她今日的第一把刀。
她并未选择在人多眼杂的荣禧堂,而是直接去了沈弘文的外书房。这个时辰,他通常会在那里处理公务。
书房外,小厮通报后,沈晚晴深吸一口气,缓步而入。
沈弘文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显然是为了皇陵修缮的款项焦头烂额。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到是沈晚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被惯常的威严覆盖。
“晚晴?你怎么来了?明日你姐姐大婚,府中事务繁忙,若无要事……”他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沈晚晴并未行礼,只是静静地站在书房中央,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父亲,”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沈弘文耳中,“女儿今日前来,是想请父亲看一样东西。”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份证词,双手呈上。“这是关于女儿生母,云姨娘当年病逝的……一些旧事记载。”
沈弘文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他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地射向沈晚晴:“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无稽之谈?!”
“父亲看过便知。”沈晚晴不退不让,将证词放在书案边缘。
沈弘文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拿起,快速浏览起来。随着目光下移,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颤,呼吸也粗重了几分。证词上清晰地写着王氏因嫉妒指使下药的过程,时间、手段、甚至可能经手的人名……虽无直接物证,但条理清晰,细节详实,不似凭空捏造。
书房内陷入死寂,只剩下沈弘文沉重的呼吸声。他仿佛透过这薄薄的纸张,看到了当年那个温婉如水、绣艺超群的女子,看到她日渐憔悴,咳血而亡……一丝混杂着愧疚、追忆和烦躁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
『他好像……有点触动?』沈晴屏息观察。
然而,那丝触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被更深沉的算计淹没。沈弘文猛地将证词拍在桌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更多的是惊惧:“荒唐!简直一派胡言!你母亲执掌中馈,贤良淑德,岂会行此恶毒之事?!定是有人蓄意构陷!说,是谁指使你的?!”
看着他急于否认、甚至反咬一口的姿态,沈晚晴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期望也彻底熄灭了。她没有愤怒,没有哭泣,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看着她的父亲,看着这个曾经或许对母亲有过片刻温情,但终究将仕途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的男人。
“无人指使。”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父亲若认为这是构陷,大可去查证。当年经手的老人,虽被陆续打发,但并非全都死绝了。比如,西城榆树胡同那位病重的刘婆子,她似乎就记得很多旧事。”
沈弘文瞳孔骤缩,刘婆子……他隐约记得,确实是府里的旧人!他死死盯着沈晚晴,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晚晴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沈弘文心底:“女儿不想做什么。女儿只想问父亲一句,若此事为真,父亲当如何?是继续维护那贤良淑德的主母,维护沈府和永昌伯府的联姻,维护您的仕途前程?还是……还我娘亲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沈弘文心上。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发妻可能犯下的罪行和庶女的逼问,另一边是岌岌可危的皇陵差事、永昌伯府的助力、以及沈玉柔明日的大婚……
最终,那丝微不足道的愧疚和父女之情,在巨大的利益天平上,轻若鸿毛。他猛地背过身去,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够了!云姨娘是病逝,此事休要再提!明日你姐姐大婚在即,府中绝不能出任何乱子!你回去好好待着,莫要再生事端!否则,别怪为父不念父女之情!”
果然……如此。
沈晚晴看着父亲那决绝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封的荒芜。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父女之情?”她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父亲既不在乎娘亲的公道,那女儿……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去讨了。”
沈弘文霍然转身,眼中满是惊怒:“你敢威胁为父?!”
“女儿不敢。”沈晚晴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匕首,“女儿只是告知父亲。若父亲执意维护真凶,那女儿不介意将这份证词,连同刘婆子这个人证,一并送到该送的地方去。比如,都察院?或者……直接呈递御前?女儿相信,谋害妾室、心肠歹毒,这样的名声,不仅永昌伯府会重新考量这门婚事,恐怕连皇上……也会对父亲治家不严的能力,有所疑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