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为旧时故人(第3页)
那天,他白日还在山中,午后又上各亲眷府中拜过,傍晚时又去军营犒问留守将士,入夜时自郊外徒步回家,整个人犹如从棠梨城跑到京都的老马,恨不得立时扑倒在床,连后苑水畔的赏月宴都不想参与。
一路庭院深深。自入营后,萧从舟就自请搬到了幽寂少人的西院深处,想着每日夜深来回,也不会总是惊扰了府中人。此刻身形疲乏、脚步虚浮,走了许久也没走到住处,他也只得默然叹息,继续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
遥远处的戏台还在莺歌长吟,悠长的戏音悠悠荡荡,一路穿过水榭楼阁飘进了他的耳朵。
恰逢月夕佳节,萧府特在今夜设宴,邀请了城中诸多的宾友亲朋,此刻的后苑水畔,想必热闹非凡。
然而萧从舟身心俱疲,连面都不想露,想着无论明日父亲如何竖眉毛戳指头,他都只有一句承应:你儿累倒在床,整夜昏迷不醒。
萧从舟想着,沿青瓦白墙一路走近院落,即刻就要看见入眠的曙光,却在拱门外听见了庭中传来的窸窣声响。
他探头一望,见一粉白衣裙的女子独自坐在庭院中的石椅上,正在安静地剥糖赏月,一派悠闲自如的模样。应是宴上嘈杂,扰得她弃席逃离,孤身来了这僻静之处躲闲。
萧从舟垂眸轻笑,曲膝坐在了院外的石阶上。
虽是遥遥一眼,院中侧颜却仍依稀与他记忆中的一张面容相合。
那时尚是妍妍春日,清风徐面,海棠纷飞,仿佛在烈日下起了满城烟雨。
园林后苑,萧从舟骑马经过,抬头看着一个姑娘在树梢独坐,微蹙双眉,连声叹息。
他忙出声询问,欲施以援手,姑娘却不肯,言说树上风景怡人,她看够了便自己下来了。
“……”萧从舟一时失笑,只得温柔配合,在她低头望来的时候方才又问,“姑娘看够了吗?”
“……尚未。”她在树梢上偏过头去,又拨了团簇的棠梨花枝遮面。
“苑外有工匠未收的木梯,”他温声笑着,“姑娘身着裙衫,想来会有不便。我替姑娘寻梯子来,权作惊扰你一番雅兴的赔礼,还请姑娘原谅。”
……
耳边隐约可闻远处的朗朗戏音,身前一阵琉璃落地似的轻响。
轻柔的夜风自重重庭门间穿过。有人俯身靠近,清冽的气息瞬间铺面而来。
片刻后,倚着门框睡去的萧从舟终于转醒,视线清明之际,看见了前方飘动的粉白裙袍,院里的姑娘早已乘了夜风而去。
萧从舟顿时醒了神,抬手摸了摸被院墙硌得生疼的脑袋,正欲起身,一颗裹着油纸的糖便自他袖口处掉落,咕噜一下滚在了地上。
他忙俯身捡起,抬头一望,糖的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也许步伐匆忙,杨糖散落一地,这一颗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衣袖上,惹得主人一时踟蹰,索性放弃离去。
全然不知自己处境的糖正安详地躺在他手心里,随即就被夜风吹得滚动了身躯,看上去有些可怜。
萧从舟眼底荡开了笑意,垂眸看着那颗孤零零的杨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前去归还。
他沉思片刻,指尖剥开了那小小糖纸。
唇齿间清甜弥漫,萧从舟站上身后假石远望,却始终未能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摇头失笑,跳下石头,终于穿过拱门走向院中,去睡他那一场“累倒在床,昏迷不醒”的夜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