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第1页)
大阗,昌乐十一年,暮秋,气爽云高。
晖云山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从树上落下,在空中辗转,直至归于尘土,片刻后,落叶又轻轻飘浮起来,一路朝着前方奔去。不过半息,一只马蹄重重踩下,那片可怜的落叶和黄土便彻底沦为了一体。
那是几匹上等的骏马,八个精壮侍卫围着一辆马车徐徐行驶,马车是用上等的黑楠木制成的,镶着白玉的窗牖被一席素色缎帘遮挡,里头隐隐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谢天谢地,姑娘身子总算是好全乎了。姑娘离家这几年,夫人时常念叨着,忧心不已,可惜一年只能去探望姑娘一两次,好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兰哥儿也快要成婚,咱家真是双喜临门了。”
身穿深蓝织锦丁香袄的嬷嬷看着面前的姑娘絮叨着,满目慈爱。
这姑娘约莫是二八年华,穿了一件芙蓉色鸢尾长裙,低垂着眼睫,面容精致,发髻在后脑松松挽就,只插了根翠镶玫瑰扁簪,未施粉黛,干净得过分。
“姑娘可是累了?念竹,你看看窗牖的帘子可盖全乎了,莫让姑娘见了风。”
圆眼桃腮的小姑娘转头掖了掖帘脚,笑眯眯地开口:“遮得严严实实,琴嬷嬷放心。”
“还有多久到呀?我饿了。”她又捶捶腰,揉揉肚子,苦着脸说。
“念竹,不可无礼。”隋垂容开口,念竹立刻缩缩脖子作鹌鹑样。
“不妨事,年纪大了,我就喜欢小丫头闹腾腾的。”琴嬷嬷眼睛眯成一道弯月,“小姐不在,哥儿也忙着公务,府里无聊得紧。”
“哦?不是还有静雪姐姐和静姝妹妹吗?”隋垂容眨了眨眼,疑惑开口。
她记得这两个二叔家的姑娘,一个比她大一岁,一个比她小两岁,貌似前两年又添了个男孩。
听见这话,琴嬷嬷撇撇嘴,“这两位…也挺好的,小姐到家了就知道了。”
她心里暗暗诽谤,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起,还说全京城男人非太子殿下和卫王世子不嫁;一个整日顾影自怜,上不得台面,她姨娘的矫揉造作到学了个十成十。
实在两个奇葩,不过她这个做奴婢的,也不好说背地里讲主子的不好。
隋垂容看着面前嬷嬷丰富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这御史大人府里,倒都是些妙人儿。
“姑娘在山上过的可好?纵然玄素先生医术高强,可这山上条件到底不比家里…”
她没说完,隋垂容却懂了言外之意,她摇摇头,拍了拍琴嬷嬷的手,“嬷嬷别担心,一切都好,我这不是要回家了嘛。”
是啊,她要回家了。七年来,每每闭上眼帘,充斥在她周围的,都是刺目的火光。
她师傅总问她:“垂容,身病好治,心病难医。你小小年纪,怎么眉宇间十足戾气?”
山路崎岖,马车摇摇晃晃,车顶坠着的金色流苏四散开来,晃花了隋垂容的眼。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冬夜。
父亲被诬陷叛国,抓进了天牢。她和母亲、弟弟则被驱赶到临时的衙门,等候派遣。
许是恻隐之心作祟,高公公让她娘三住进了同一个监房。
母亲醒来后,异常的冷静,她扶着隋垂容双肩,说:“之央,鹭儿听着,许叔叔一会来接你们,他会帮你们寻到去处。之央,照顾好你弟弟,记住娘的话,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着娘来接你们。”
她那时惶恐极了,生平第一次嗅到了失去亲人的恐惧。
“娘,你和我们一起走。”
“娘暂时还不能走,娘不能让你爹无辜受死,我得找出背后之人。别担心,我们之央是大孩子了。”
她看见娘亲的目光满是眷恋与温柔,终于万般艰难的点了头。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