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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岛归太母(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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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二十八年七月末,琅琊台。

海风已带初秋的凉意,卷入行辕,却吹不散帐内方才议政留下的锐利之气。嬴政刚与随行重臣议完新政诸事,指尖犹自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摊开的舆图。中车府令赵高悄步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陛下,八荒侦候东南路遣人送回急报。”

嬴政目光未动,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沉浑的音节,示意他继续。

“船队已抵夷州,并带回一老妇。”赵高顿了顿,声音更沉,“其形貌气度……竟与天谕中西王母法相有七八分神似!其人已至辕门外,称有关乎天谕之要事,必当面陈于陛下。”

“西王母?”嬴政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微不可察地一凝。天谕重于一切,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都值得他放下所有事务。“带进来。”

帐帘掀动,一位老妇缓步而入。她身着粗布麻衣,发髻以素钗挽就,面容被海风与岁月刻满深壑般的沧桑。然而,她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澄澈而沉静,那份历经劫波而不坠的威仪,竟真与那日泰山所见西王母的神韵隐隐重合。她依礼躬身,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海外野人后氏,拜见皇帝陛下。”

嬴政审视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要剥开这朴素外表,直视其灵魂深处。“汝自海外而来,有何关乎天谕之事?”语气冷淡,不带丝毫暖意,如同审讯。

老妇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老妇流落海外三十载,近日忽感东方气运勃发,帝星朗耀,知天下有主。归来始闻陛下封禅泰山,天降神谕,示以‘扶凤强龙’之道。老妇不才,于海外清修时,对此天道运行,略有所悟。”

“哦?有何悟?”嬴政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天道贵生,阴阳和合。凤鸟受缚,非天之道,实人之过。”老妇言语简洁,却直指核心,“枷锁起于礼法,积弊深于闺阁。陛下欲解此缚,非仅靠威权,更需通晓调和阴阳、疏导人情之理。譬如治水,堵则溃,疏则通。”她的言语,精准地道出了“解凤缚”所需的柔性与智慧,这正是嬴政近来深感触之处。

嬴政并未打断,示意她继续。

老妇面容沉静,言语却从宏大的天道转向具体的人间治理,其洞察力令人心惊:“陛下,天谕示警,枷锁非虚。然此锁无形,其质乃千年礼法、宗族规训。譬如齐地,田氏代姜已逾百年,然其宗族网络盘根错节,彼此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纸诏令下至郡县,看似畅通,然入其乡里,则需面对各族耆老;达于内帷,则需应对宗妇之影响力。彼等阳奉阴违之术,早已炉火纯青。陛下欲解凤缚,释女子之力,若不能先化解此等宗族自成一统、对抗外力的积弊,则新政美意,终将如重拳击絮,力散而效微。”

她略微停顿,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帝国肌理中的痼疾:“再者,齐楚之地,民风迥异。齐人重利畏威,然好议论,喜虚名;楚地民风彪悍,重巫鬼,宗族凝聚力更强。陛下以秦法统御四海,乃万世基业。然法行于下,需通权达变。于齐,或可许之以利,导之以名;于楚,则需敬其鬼神,稳其宗首。若不分青红皂白,强力推行,恐‘解缚’未成,反生‘新怨’,徒耗国力,正如天谕中龙脉因内耗而躁动,予外患可乘之机。”

这番言论,已远超方士的玄虚之谈,甚至超越了普通朝臣的泛泛之论。它精准地指出了宗族社会的运行规则、不同地区的民情差异、以及政策推行中“阳奉阴违”的现实阻力,并提出了基于深刻了解的差异化策略。这是只有长期身处权力顶峰、亲手处理过复杂地方政务的人才能拥有的顶级政治洞察力。

嬴政脸上的漫不经心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度专注的审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君王后脸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汝一海外野人,从何得知齐楚民情、宗族积弊至此?汝……究竟是何人?”

他的怀疑,在此刻达到了顶点。眼前的老妇,绝不可能是什么海外清修的隐士!

齐太后知道,已到了亮明真身的时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迎着皇帝锐利如刀的目光,声音沉静而悲怆,不再有丝毫掩饰:

“陛下圣明。老妇……乃是齐王建之母。”

“世人都道老妇三十年前薨逝……乃是奸相后胜为彻底把持朝纲,鸩杀老妇所致!”她的声音里浸透着岁月的沉痛,“那日,老妇中毒已深,气息奄奄,宫中皆后胜耳目,无人敢救。幸得乐臣公与其弟子盖公,忠义肝胆,识破奸计,冒死将昏迷的老妇从宫廷秘道中救出!”

“为彻底摆脱后胜追杀,盖公不敢往瀛洲方向去,决意航向化外之地夷州。岂料天意难测,航行中途遇罕见风浪,舟楫损毁,竟被风涛裹挟,最终搁浅于一座无名孤岛,自此与世隔绝,一去三十载。”

“三十年间,我们伐木造舟,尝试过十几次。最大的船,也不过驶出十数里,便被风浪打回,或为急流所阻……最险的一次,几人险些葬身鱼腹。此岛,是囚笼,直到看见八荒侦候的船,才知……我们距夷州只几日海程。”

她的话语清晰勾勒出三十年的离奇遭遇,悲壮而合理。帐内死寂,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杀机与理智在嬴政眼中激烈交锋。

「齐太后……竟是君王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老妇,看到了被软禁在咸阳的齐王建之孙——田假。「原来是为了这条血脉。」但旋即,一个更重要的念头压下了一切——君王后四十多年执政齐国使之强盛的治国经验是他现在非常需要的,安抚六国贵族女眷本应是秦国国母之事,秦国无国母,天赐太后归!吕雉虽然聪慧,终归才十几岁,有齐太后这般历经风雨、洞悉世情的人做导师,她将前途无量,新政推行也将事半功倍。如此,天谕警示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惴惴不安了。

就在此时,齐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凝重,抛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帝王动心的筹码:

“老妇在孤岛三十载,虽困顿荒岛,却也踏遍山川。彼处山峦之中,蕴藏极丰之硫磺矿,此物于方士乃炼丹至宝,于军中乃火攻利器。若得开采,足可助陛下推行新政、拓疆万里!”

此言一出,嬴政眼中精光暴涨。硫磺矿——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炼丹原料和军事物资,足以支撑“天工院”、“慈壤柔辉”等一系列耗资巨大的新政!天赐太后归,再得硫磺矿之讯,这已不仅是祥瑞,更是天赐之资!

良久,嬴政冰冷的声音打破沉默,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原是太夫人。”

这五个字,意味着身份的承认,也意味着杀局的解除。

他略一停顿,做出了裁决:“坤元阁,由吕雉与太夫人共掌。吕雉主开创,太夫人主持重。齐王建之孙,朕会赐宅安置,保其衣食无忧。”

既用其才,亦握其命脉。

齐太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她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老妇,领旨谢恩。”

赵高心中一片雪亮,甚至掠过一丝欣赏与凛然:

「“齐王母”、“西王母”古稀之年仍精神矍铄……不愧是执掌齐国四十年的太后!也不知她使了何种手段,竟能让一队精兵对她‘西王母’的身份深信不疑,任她为了保那独苗曾孙催逼星夜返回,四月初出发的回时才七月末,……这份急智与驭人之术,常人万万不及。陛下得此二人,坤元阁……怕是要成为帝国真正的枢机之一了。」

海涛声隐隐传来,帝国未来的政治格局里,已悄然嵌入了一位自海外仙山归来的“西王母”,与一位潜龙在渊的未来女杰。风云,将由此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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