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苦昼短(第4页)
颈间本就肌肤薄嫩,加上血管密布,他没轻没重,一口就咬破了肉,佳期当下愣住了,比起疼,震惊更多一些——裴琅不像是醉了,倒像是喝错了东西。
陶湛也是一怔,裴琅头埋在佳期颈子里,闷声吼:“滚出去!”
佳期可怜兮兮扣着池沿,陶湛想把她拽上来,但那些人不知道在裴琅酒里搁了什么东西,裴琅竟然带着股邪劲,没准真能咬破佳期那截细脖子,他终究咬咬牙根,猛地站起来,摔门而去。
佳期气得又踢又打,但裴琅浑似不知疼,在她脖子上胸口上狠狠咬了好几口,好像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佳期想起上次他喝醉了是什么光景,又想起他现在神智全无,当下急得满头大汗,“别、别碰!裴琅!裴琅!我害怕你了,你喝什么了?”
裴琅埋在她颈窝里,声音低哑深沉,带着梦呓似的笑意,“怕我?顾佳期怕我?”
他往常极少叫她的名字,这下,佳期再笨也看出了他一定是不对劲。
裴琅身上滚烫,若说是不胜酒力,可他连眼睛都是通红的,满是血丝,就像一匹恶狼,显见得并不清醒。佳期细细看看他,试着问:“他们给你喝什么了?裴琅?”
宫里什么事都有,佳期浸**日久,并非没有听说过这类催人欢好的邪门东西,可木兰山不比长京城,草原上地广人稀,兼之随行的人中女子不多,宫眷都是太后和皇帝身边的人,世家女子们更是门楣高贵,并不能随意玩闹,何况裴琅勾勾手就有人前仆后继,他压根不需要这样的手段。随行的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层道理,谁敢对他用这样的药?
……或者说,对他用这药的人,他们想要裴琅做出什么事来?
佳期来不及细想,地板是硬的,她后背生疼,又不敢出声,咬得嘴唇发白,喉咙里呼吸声已变了调,实在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她勉力抬手够到裴琅的脖子,指头按住他脖子里的脉搏,轻声劝导:“……裴琅,裴琅,你很难受么?你慢、慢一点。”
裴琅原本是很凶戾的样子,力道几乎像在战场上厮杀一般不由分说,连脊背腰腹被她指甲划破了都不觉得疼,这时被她这么轻轻柔柔一扣脖子,他却忽然像很难忍受似的,拽下她的手攥在掌心,猛地埋头伏在她肩窝里,一动不动,闷声喘息,半晌,只轻声叫了声:“佳期。”
他似乎认不出人,佳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梦话,也只好应道:“是我。”
裴琅果然没答话,果然,药力虽然过了,神智却还没醒,他并不认得她。
过了许久,他似乎睡着了。佳期起初放心了一些,随即感觉安静得有些吓人。
她胡思乱想一阵,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突然乱七八糟的思绪纷然而至——那药里不会还混着别的什么东西吧?
她几乎担心他死了,猛地爬起来趴到他胸口。裴琅眼睛闭着,她忽然很害怕,慢慢探手去他颈间。手指刚碰到那颈间血管,手腕蓦地被握住了。
他用力极大,佳期疼得一缩,裴琅慢慢睁开眼,凝神看了她许久,方才慢慢松了手,竟破天荒地在她腕上轻揉了一揉,又叫:“佳期。”
他不知喝了多少,那嗓音哑得像破锣,可是念她名字的语调很轻,还像许多年前那样,风流又珍重。
佳期怔了片刻,挪开眼神,“……王爷,你醒了没有?醒了就放开我。”
裴琅没松开她的手腕,仰头定定望着她,看他神情,显然药力未退。
佳期又问:“谁给你喝的酒?”
他并未作答,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朝她微笑起来:“佳期,塞外的月亮比长京圆。我本想把月亮装在镜子里带回来,那个才配得上你……”
他竟还是晕头转向的,可是镜子早碎了。
佳期本在咬牙切齿,听了这一句,不知怎的,蓦地眼前一酸,“别跟我说这些。”
裴琅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像是累极了,声音很轻,“我凭什么听你的?”又看见那池边的一溜樱桃核,知道是她啃的,还问她:“樱桃甜不甜?”
那年他离京的时候也给她送了好些樱桃,她没应。
裴琅又自顾自喃喃道:“佳期,佳期。谁给你取的名字?”
顾量殷取的,是古人的诗,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顾量殷那时总开玩笑,说他在战场上日子过得如同野马一般,连自己其实是个人都忘了,偶尔天气好,没有风沙的夜里看见天上的月亮,他才能想起家里还有个丫头片子。
她这么想着,就听裴琅轻声道:“今夜月色好。”
两个人这么轻声细语说话,总感觉有些不知今夕何夕,静夜绵绵,水汽温软,袍裾敞开了散在水中,靛青混金银丝的衣料在水波里微微地**,被烛火一映,像孔雀尾羽般熠熠生辉,光波流转,不似人间。
小屋里一时间静下来,越是静,佳期心里越是空****的,一时想起外面的夜风,一时看见眼前的白雾。马场上秋日草场的香味,还有少女扬鞭立马的飒爽笑容,河里的水被风扯来扯去,河里的声音时远时近……
裴琅把她拦腰抱起来时,佳期一声都没吭,顺着力道伏在他肩头,将脸搁在他肩上。
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脑海里甚至升起一个念头:这时候天塌了就好了。
天并没有塌。有人在门上重重敲着,佳期起初以为是陶湛,随即想起陶湛从不会这样敲门,外头的一定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