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发小(第1页)
汤睿位于顶层的私人会所“云巅”,与其说是商业应酬的场所,不如说是他为自己精心打造的一片避世绿洲。近三百平米的开阔空间,摒弃了炫目的金碧辉煌,代之以沉静的胡桃木、质感温润的玉石和线条极简的金属构件。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毫无遮挡地将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收纳进来,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被框成了背景画。室内灯光调至恰到好处的昏黄,既不显压抑,又足以勾勒出每个人放松的轮廓。低音量的爵士乐,如同陈年威士忌般醇厚,在空气里缓缓流淌,填补着对话的间隙,却绝不喧宾夺主。
这是叶濯缨和汤睿确定关系后,一次较为正式地与汤睿核心朋友圈的聚会。圈子不大,人数寥寥,却涵盖了汤睿十数年乃至更久远的人生轨迹中,沉淀下来的、真正能称之为“自己人”的几位。
沈致远,与汤睿在华尔街初出茅庐时就相识,如今执掌着规模惊人的私募基金,是商场上看不见的巨鳄之一。他慵懒地陷在单人沙发里,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偶尔扫过窗外,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倦怠感。
王斯与刘曼,一对璧人,也是汤睿大学时代的同学。王斯家族深耕地产,本人却醉心艺术收藏,谈吐间是世家子弟的温雅;刘曼则一手创立了国内顶尖的时尚品牌,气质干练,眼神锐利,此刻正与王斯低声交谈,内容似乎是关于某场即将到来的拍卖会。
顾兆和,叶濯缨的哥夫,经纬集团的掌门人,性格低调务实如磐石。他坐在稍靠边的位置,手里端着一杯清茶,沉稳的气场与这放松的环境奇异地融合,仿佛有他在,任何风浪都能被悄然抚平。
而从香港特意飞来的王明,则是这个圈子里最跳脱的存在。王家与汤家是世交,王明自己则在娱乐产业和投资领域玩得风生水起,性格张扬,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是活跃气氛的高手。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嘴角噙着标志性的、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笑容,目光在叶濯缨和汤睿之间逡巡。
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那场至今仍被圈内人津津乐道、甚至一度火出圈外的“可行性研究报告”表白事件上。那场发生在汤氏集团总部、以“劫持”全公司屏幕为开端的硬核告白,早已成为一段传奇。
“说真的,叶教授,”王明率先发难,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好奇光芒,“你那报告里,各项数据指标列得那叫一个清晰,逻辑链条完美得让人想跪。最后结论说,数据建模显示我们睿哥同意的概率是99。87%。”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背景的爵士乐似乎都识趣地降低了几个分贝。
“我们几个私底下琢磨了好久,”王明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求知欲”,“那剩下的0。13%……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你那能预测行业兴衰、破解数学猜想的超级模型,还预见了我们英明神武的汤总,会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拒绝你这样的‘天降紫微星’?”
这话问得刁钻,带着王明式的促狭,却又实实在在地戳中了所有人的痒处。连原本在低声交谈的王斯和刘曼都停止了私语,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沈致远摇晃酒杯的手停了下来,眉梢微挑,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连一贯沉稳、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顾兆和,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家人”的笑意,显然也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抱有浓厚的兴趣。
而坐在叶濯缨身边的汤睿,作为事件的另一位主角,此刻更是好整以暇地微微侧过头。他手臂随意地搭在叶濯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意味的姿态。他看着自家年轻的恋人,灯光在叶濯缨柔软的白毛衣上晕开温暖的光泽,让他平日里那份属于科学家的清冷疏离感淡化了许多,显得格外乖顺。汤睿心底一片柔软,却又忍不住升起一丝恶作剧般的期待,想听听这个思维结构异于常人的天才,在面对这种近乎“调侃”的追问时,能给出怎样一番“科学”而“严谨”的解释。
处于目光焦点中心的叶濯缨,正小口喝着汤睿之前给他倒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水。闻言,他平静地放下那只骨瓷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嗒”声。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柔软的黑发乖顺地垂在额前,看起来比在实验室对着复杂仪器、或是站在国际领奖台上时要青涩和柔软许多,但那双望向众人的眼睛,却依旧清澈、专注,如同浸在寒潭里的星子,闪烁着纯粹理性的光芒。
他面对几位年长他许多、在各自领域皆是翘楚的“哥哥姐姐”们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局促不安,反而像是瞬间切换到了“学术答疑”模式,神情认真得如同在评审一篇重要的论文。
“模型考虑了所有已知变量和常规风险因子,”他开口,语气平稳如常,甚至带着一种在阐述科研方法时的客观抽离,“那0。13%的不可控概率,并非指向常规意义上的‘拒绝意愿评估’偏差。它的存在,主要分配给了几种在统计学上概率极小、但基于宇宙运行规律和生物不确定性原理,理论上无法完全排除的极端意外事件。”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然后非常认真地、一条一条地开始列举,仿佛在宣读一份严谨的风险评估报告:
“第一,小行星撞击地球。”他吐出这个词语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可能下雨”。“根据NASA近地天体研究中心的持续监测数据,在已知的近地轨道上,存在极少数体积与质量达到一定阈值、且轨道参数未被完全排除风险的小天体。虽然其精确撞击地球的概率低于千万分之一量级,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发生概率极低,但理论风险客观存在。一旦此类事件在表白时刻发生,其引发的全球性灾难将直接、彻底地中断表白场景,导致结果无效。”
“噗——”沈致远刚入口的一口威士忌差点直接喷出来,强行咽下后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指着叶濯缨,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
王斯和刘曼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荒谬感,刘曼赶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试图压下嘴角失控的抽搐。王斯则努力维持着风度,但微微抽动的眼角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叶濯缨仿佛完全没有接收到众人近乎石化的反馈信号,继续用他那研究NS方程边界条件般严谨的语气,陈述第二条:
“第二,突发性超强台风或特大海啸直接侵袭本市。”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像是在勾勒气象云图,“尽管现代气象模型精度已大幅提升,但大气与海洋系统本质上是混沌系统,存在固有的预测不确定性边界。尽管当时并非台风季,且本市拥有完善的防灾减灾体系,但模型仍需为这种超越历史极值、小概率的气候突变事件保留微小的概率份额。此类灾害同样会破坏表白所需的物理环境稳定性。”
顾兆和终于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笑声。他身边的王明,嘴巴已经张成了“O”型,手里的雪茄都忘了抽,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戏谑变成了彻底的呆滞和不可思议,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然而,叶濯缨的“暴击”还未结束。他略微停顿,像是进行数据排序,然后说出了最关键、也是最“石破天惊”的第三条:
“第三,也是在这0。13%的总异常概率中,权重占比相对最高的一条,经过模型计算,约占总异常概率的0。1%——”他说到这里,终于侧过头,将目光完全投注在身边汤睿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玩笑或自恋的成分,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纯真的、对于“小概率事件为何会发生”的学术式困惑,“——即,汤睿在那一刻,突发性、暂时性功能性眼盲,无法接收到关键视觉信息。”
他稍微凑近了一点汤睿,像是在仔细观察一个罕见的生物样本,语气充满了理性的探究:“具体来说,是无法看到我这张经过严格进化选择和完善基因表达的脸,以及通过长期规律运动和营养学优化塑造的身材比例。视觉信息的缺失,可能导致决策依据不完整,进而影响最终判断。”
“……”
整个“云巅”包厢,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诡异寂静。窗外的城市流光依旧,爵士乐慵懒的音符还在空气中飘荡,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噗——哈哈哈!哎哟我去!眼盲?!因为看不到你的脸和身材所以拒绝?叶教授,你这……你这模型变量设置得也太……太主观了吧!哈哈哈!”王明第一个打破了寂静,他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几乎要从沙发上滑下去,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沈致远一边揉着笑痛的肚子,一边摇头感慨,声音里还带着笑出来的颤音:“我就说嘛!哪有什么真正的绝对理性!叶教授,你这最后还是藏着点……嗯,属于年轻人的、可爱的小自恋啊!”
王斯和刘曼也彻底绷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刘曼靠在王斯肩上,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断断续续地说:“小缨啊小缨……哈哈哈……你这0。13%的风险分析,比那99。87%的可行性可精彩多了!也太实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