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范晔的历史形势观和社会伦理观(第2页)
——牟长,“诸生讲学者常有千余人,著录前后万人”。
——杨伦,“讲授于大泽中,弟子至千余人”。
——魏应,“经明行修,弟子自远方至,著录数千人”。
——任末,“少习《齐诗》,游京师,教授十余年”。
——薛汉,“教授常数百人”。
——杜抚,“后归乡里教授”,“弟子千余人”。
——董钧,“常教授门生百余人”。
——丁恭,“学义精明,教授常数百人”,“诸生自远方者,著录数千人,当世称为大儒”。
——周泽,“隐居教授,门徒常数百人”。
——甄宇,“教授常数百人”。
——楼望,“卒于官,门生会葬者数千人,儒家以为荣”。
——程曾,“会稽顾奉等数百人常居门下”。
——张玄,“诸儒皆伏其多通,著录千余人”。
——李育,“常避地教授,门徒数百”。
——颍容,“初平中,避乱荆州,聚徒千余人”。
——谢该,“为世名儒,门徒数百千人”。
——蔡玄,“学通《五经》,门徒常千人,其著录者万六千人”。
东汉经学之盛,于此可见一斑。范晔十分感慨地写道:
其服儒衣,称先王,游庠序,聚横塾者,盖布之于邦域矣。若乃经生所处,不远万里之路,精庐暂建,赢粮动有千百,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皆专相传祖,莫或讹杂。
如上文所列,这些“开门受徒者”,或处都会,或居乡野,或居官,或不仕,情况各异,志向不同,但都注重教授门生,不惮其劳。以私人讲学来看,“教授常数百人”者,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所谓著录达到数千人,甚至上万人,当有夸大之处,但也足以表明当时著录者人数之多。
这些儒士,除少数人因种种不同的具体原因不愿出仕外,大多数在仕途上都以清正廉明而受到世人的推重。如周泽为县令,“奉公克己,矜恤孤羸,吏人归爱之”。他在汉明帝时,“拜太常”,“果敢直言,数有据争”。北地太守廖信是个贪官,“坐贪秽下狱,没入财产”。汉明帝乃以廖信赃物分赐诸廉吏,其中周泽、光禄勋孙堪、大司农常冲“特蒙赐焉”。此事影响颇大,“是时京师翕然,在位者咸自勉励”。而孙堪为官,“公正廉洁,奉禄不及妻子,皆以供宾客”。“所在有迹,为吏人所敬仰”。“清廉,果于从政,数有直言,多见纳用”。因周泽字稚都,孙堪字子稚,“堪行类于泽,故京师号曰‘二稚’”,是为清廉的象征。
刚直不阿,是一些儒士入仕后的另一个特点。汉光武帝时的杨政、戴凭是很突出的。《后汉书·儒林列传》记杨政事迹说:
为人嗜酒,不拘小节。果敢自矜,然笃于义。时帝婿梁松,皇后弟阴就,皆慕其声名,而请与交友。政每共言论,常切磋恳至,不为屈挠。尝诣杨虚侯马武,武难见政,称疾不为起,政入户,径升床排武,把臂责之曰:“卿蒙国恩,备位藩辅,不思贤以报殊宠,而骄天下英俊,此非养身之道也。今日动者刀入胁。”武诸子及左右皆大惊,以为见劫,操兵满侧,政颜色自若。**就至,责数武,令为交友。其刚果任情,皆如此也。
杨政的做法,或许不值得人们去仿效,但他的果敢、大义、无畏,的确是令人敬佩的。
戴凭少年得志,十六岁时,“郡举明经,征试博士,拜郎中”。后来官至侍中。同传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光武)帝谓凭曰:“侍中当匡补国政,勿有隐情。”凭对曰:“陛下严。”帝曰:“朕何用严?”凭曰:“伏见前太尉西曹掾蒋遵,清亮忠孝,学通古今,陛下纳肤受之诉,遂致禁锢,世以是为严。”帝怒曰:“汝南子欲复党乎?”凭出,自系廷尉,有诏敕出。后复引见,凭谢曰:“臣无謇谔之节,而有狂瞽之言,不能以尸伏谏,偷生苟活,诚惭圣朝。”帝即敕尚书解遵禁锢,拜凭虎贲中郎将,以侍中兼领之。
这里,戴凭是直截了当地批评了光武帝,说他只是从表面上去理解蒋遵的话,而不深察其实质,就把他禁锢起来,这不是“严”么。戴凭是汝南人,所以光武帝说“汝南子”想再次结党吗?看来矛盾很尖锐,但终究是缓和下来了,蒋遵也由此解除了禁锢。戴凭的正直和胆识,于此可见。
许多儒士,征为朝臣,则匡正时政,出为守令,则多有政声。如杨仁,汉明帝时为北宫卫士令,“引见,问当世政迹。仁对以宽和任贤、抑黜骄戚为先。又上便宜十二事。皆当世急务”。宋登,汉顺帝时为侍中,“数上封事,抑退权臣,由是出为颍川太守。市无二价,道不拾遗。病免,卒于家,汝阴人配社祠之”。张驯,汉灵帝时,“擢拜侍中,典领秘书近署,甚见纳异。多因便宜陈政得失,朝廷嘉之。迁丹阳太守,化有惠政”。
从《后汉书·儒林列传》来看,它所反映的内容,不止是东汉学术史的一部分,也是东汉政治史的一部分。不论是从学术史来看,还是从政治史来看,有一点是共同的,即东汉儒士们的精神追求都有比较明确的目标,其修身、自律的自觉性都比较高。刘昆的“少习礼容”,杨政的“笃于义”,孙期的“事母至孝”,欧阳歙的“廉好礼让”,高诩的“以信行情操知名”,伏恭的“性孝,事所继母甚谨”,杜抚的“沈静乐道,举动必以礼”,召驯(字伯春)的“以志义闻,乡里号之曰‘德行恂恂召伯春’”,甄宇的“清静少欲”,楼望的“操节清白,有称乡闾”,何休的“雅有心思”,服虔的“以清苦建志”,许慎的“性淳笃”等,都表现出了做人的规范。这是一种人格的力量,当这种人格的力量通过讲学、从政广泛地发挥作用时,便会影响到一个时代的社会风气。范晔史识的高明处,是他一方面看到了东汉经学发展中的弊端,另一方面又指出了经学发展对于社会的影响。他认为,东汉经学的发达,包含有两个突出的缺陷:一是死守门户之见,“分争王庭,树朋私里,繁其条章,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说。”二是陷于迂腐刻板,“书理无二,义归有宗,而硕学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且观其成名高第,终能远至者,盖亦寡焉,而迂滞若是矣。”这两个弊端,其实是互为因果,其发展到极点,便是东汉经学的末路。对此,历代学人多有批评。尽管如此,范晔还是充分肯定了东汉经学对于时代的积极影响,这就是“然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也。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正因为如此,东汉在其末年处于“朝纲日陵,国隙屡启”的形势下,还能“多历年所”。
所谓桓、灵之间直至献帝,东汉皇朝尚能“多历年所”者,似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专事经学”的结果;但“专事经学,自是其风世笃”,也的确影响到社会风气,这对于东汉皇朝的政治统治,自然会产生一种维系的作用。这就是范晔所说的“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的社会风气对于政治统治的积极的作用。这跟魏晋时统治者提倡“以孝治天下”,显然是两种不同的世风。
范晔的这一认识,深受顾炎武的赞赏。顾炎武在论到两汉风俗时写道:
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末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于东京者。故范晔之论……可谓知言者矣。[54]
顾炎武的评论中,除引用《后汉书·儒林列传》后论外,还引用了《后汉书》卷六一左雄等传的后论,其文曰:“所以倾而未颠,决而未溃,岂非仁人君子心力之为乎?”这里,不仅可以看出顾炎武读《后汉书》的认真细致,尤其可以看出他从范晔所记人物及其评论中所揭示出来的深刻见解。
《后汉书·儒林列传》的内容及其深意,在千余年之后,能够得到善言历代风俗的顾炎武的认同和称赞,当是范晔的幸事。刘知幾有言:“物有恒准,而鉴无定识,欲求铨核得中,其唯千载一遇乎!”[55]顾炎武的有关评价,印证了刘知幾的说法不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