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崇高的原理(第2页)
这种“恰到好处的真情”,即崇高的感情,不仅能引起读者和听众的共鸣,并且能使他们达到或进入“狂喜”(“迷狂”)状态:
天才不仅在于能说服听众,且亦在于使人心**神驰。凡是使人惊叹的篇章总是有感染力的,往往胜于说服和动听。因为信与不信,权在于我,而此等篇章却有不可抗拒的魅力,能征服听众的心灵。[45]
这里所讲的“心**神驰”,也就是“神魂飞驰”,大喜若狂的“迷狂”(“狂喜”)状态。它是创作和鉴赏文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不仅文学而且音乐也能达到这种境界。相比较而言,贺拉斯比较强调文艺的创作和鉴赏中的理性、思想的作用,而朗吉弩斯除了肯定作为崇高的第一源泉“能作庄严伟大的思想”外,似乎更其重视作为崇高的第二源泉“具有慷慨激昂的热情”。也正因为这样,人们认为是他由现实主义转向浪漫主义,是他超越贺拉斯粗浅的现实主义倾向的标志之一。
(三)创造性的想象
朗吉弩斯认为构成创作活动的第三种心理活动是崇高的想象,它在创作崇高风格作品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风格的庄严、雄浑、道劲,年轻人啊,多半是依赖想象产生的。有人称之为心象。”[46]想象意指:“当你在灵感和热情感发之下,仿佛目睹你所描述的事物,而且使它呈现在听众的眼前。”[47]这种对想象的理解,是与传统见解一致的。但它具体体现在演说和诗歌中则是不一样的,在演说中雄辩是为了使观念明晰,在诗歌中则以使人惊心动魄为目的。但它们在力求激发和达到**上则是共同的。想象和前面讲到的“慷慨激昂的热情”(即感情)间的关系至为密切,热情能激发诗人的想象力,而诗人和演说家则凭想象来激发读者或听众的感情。因此,想象是沟通诗人、演说家和读者、听众之间感情的主要手段,所以,想象力是诗人、演说家和读者、听众的共同需要,只有这样,双方才能沟通和达到共鸣。
想象或想象力是属于主体(如诗人或演说家)的一种心理活动。它有两类:第一类是简单的重复意义上再现的想象,无所改变地再现的仍是从前所认知的事物的形象,那是没有多大价值的;第二类是创造性地再现的想象,这才是真正的想象。它既不是诗人先验地拥有的,也不是从头脑中凭空构筑出来的,而是诗人在以往通过实践获得的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凭借其主观能动性再创造的新的形象,使之呈现于读者面前,所以这类想象是创造性的再现。
上面所讨论的“庄严伟大的思想”(崇高的思想)、“慷慨激昂的热情”(崇高的感情)、创造性地再现的想象,讲的是创作主体(诗人或演说家)的心理活动所具备的功能。尽管朗吉弩斯强调其中前两者是天赋的,但也不因此而是先验的。所谓天赋的,指的是主体拥有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以及想象力,联系前面讨论到柏拉图时提到的,指的不是主体先验地凭空地就拥有现成的理性知识和感性知识,即主体的心灵不是知识内容的承担者,而指的是主体的心灵是知识能力的承担者,即主体拥有进行理性思考、感性认识活动和创造性重构新的形象的那种能力。正像人们经常说的,动物拥有感性认识的能力,唯独人才拥有理性。这是人类在千百万年的实践中才培育起来的认识能力,所以这里朗吉弩斯讲到它们是“天赋的文艺才能”,决不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观点。这点,他在解释想象时阐明得再为清楚不过的了。再现的想象不是凭空出现的,不是诗人凭空捏造、杜撰出来的,而是指:“当你在灵感和热情感发之下仿佛目睹你所描述的事物,而使它呈现在听众的眼前。”[48]也就是说,运用想象力创造性地再现新的形象,是要以存在在先的“仿佛目睹你所描述的事物”为前提的。朗吉弩斯不只一次讲到“灵感”,但这不是柏拉图所讲的那种“神灵凭附”,在整部著作中从未出现过“神灵凭附”一类概念,他所讲的“灵感”,指的是“热情感发”一类的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
这点,在进一步探讨他的有关崇高风格的客观源泉时就更为清楚了。
二崇高的客观源泉
思想、感情和想象是构成崇高风格的源泉,但这仅仅是构成创作主体创造伟大的崇高风格作品的可能性,创作主体具有进行创作伟大崇高风格的能力而已,凭此不能凭空进行创作伟大崇高风格的作品。这种可能性要成为现实性,只有凭借来自客观世界的具有崇高风格的事物,即来自客观的崇高境界:
你试环视你四周的生活,看见万物的丰富、雄伟、美丽是多么惊人,你便立刻明白人生的目的究竟何在。所以,在本能的指导下,我们决不会赞叹小小的溪流,哪怕它们是多么清澈而且有用,我们要赞叹尼罗河、多瑙河、莱茵河,甚或海洋。我们自己点燃的爝火虽然永远保持它那明亮的光辉,我们却不会惊叹它甚于惊叹天上的星光,(尽管它们常常是黯然无光的),同时我们也不会认为它比埃特纳火山口更值得赞叹,火山在爆发时从地底抛出巨石和整个山丘,有时候还流下大地所产生的净火的河流。关于这一切,我只须说,有用的和必需的东西在人看来并非难得,唯有非常的事物才往往引起我们的惊叹。[49]
这里所讲到的相当于刚性美的尼罗河、多瑙河、莱茵河、海洋体现为雄伟意义上的崇高,相当于柔性美的清澈的小溪流体现为美丽意义上的崇高,都是客观存在的,是不随作为创作主体的诗人的意识到与否而存在在那里。只有当它们激发起诗人的“慷慨激昂的热情”,从而才能“作庄严伟大的思想”,凭借创造性的想象,使用种种修辞技巧,才能写出具有崇高风格的诗篇,引起读者的共鸣达到“狂喜”的境界。没有客观存在的崇高境界,诗人仅仅凭借其天赋的思想、感情、想象能力是无从创作出崇高风格的诗篇来的。但要是不像荷马等那样伟大的诗人具备崇高的思想、感情和想象力,也不可能因此而写出不朽的诗篇。千百万人和荷马等一样面对着客观地存在着的诸如此类的崇高境界,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
文学艺术归根结底总是现实的反映,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它以语言文字为媒介和手段塑造艺术形象,反映现实生活,表现人们的精神世界,通过审美的方式发挥其多方面的社会作用。自然界中既然客观地存在刚性美和柔性美意义上的崇高境界,诗人凝神观照自然,从自然中得到启示,才能写出具有崇高境界的作品。
尽管朗吉弩斯没有用哲学的语言来论述文学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但确是意识到这种关系的存在,诗人在凝神观照自然时,彼此还存着互动的关系,诗人们不是千篇一律地去反映、去表现客观地存在着的崇高境界,而是各有其主观能动作用的,这就与诗人各自不同的崇高人格密切相关。朗吉弩斯讲到三个诗人面对的是同样雄浑的惊涛骇浪,但由于各自人格境界的不同,写出不同风格的作品。朗吉弩斯认为普洛孔纳苏的阿里斯忒亚斯,将海景写得“瑰丽如花”:
还有一件事使我们的心充满惊惶:
有些人住在远离陆地的沧海中央,
他们是可怜的人,劳苦得令人哀伤;
他们眼睛盯住星光,心灵寄托海上,
常常举起祈求的双手向神灵祷告,
心灵的深处也动**得惊涛骇浪。
朗吉弩斯认为这样的写法“与其是惊心动魄,毋宁是瑰丽如花”[50]。而荷马则写得“惊心动魄”[51]:
他扑上去,宛若巨浪打在一艘快船上,
在浓云之下狂风掀起了惊涛骇浪,
浪花把船淹没了,可怕的飙风若狂
在船帆上怒吼,舟子发抖,因为惊慌,
出于毁灭之下的逃生是十分勉强。
而西西里苏利的阿拉图斯(约前315—前240/239年)则写得“玲珑雅致”:
幸赖一片小板免于灭亡。
朗吉弩斯认为阿拉图斯这位诗人,限制了这场惊险,“使它显得玲珑雅致”,说“一片小板打退了灭亡”。小板竟然打退灭亡,反之,荷马并不把惊险限于一时,他描写舟子不断地处于毁灭的边缘,一浪接着一浪打来。[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