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美的理念和美的事物(第1页)
第二节美的理念和美的事物
柏拉图在《斐多篇》中认为,美的事物之所以为美,由于它分有美的理念。接着在《会饮篇》中,就审美主体(厄罗斯)本身、审美历程、审美对象的美自身进行了探讨。在《斐德罗篇》中,柏拉图在迷狂说的基础上,再次讨论了审美历程。为了保持柏拉图论证本身的完整性,我们分别以这三篇对话中的有关部分自身论证的逻辑为依据,来阐述柏拉图的观点。
柏拉图对美的本质及其认识的探讨,是建立理念论的基本原理的基础,是建立在两个世界和两种认识的分离和对立的基础上的,所以先要依据《国家篇》中的有关部分阐述这个问题。
一两个世界和两种认识的分离和对立
根据亚里士多德和第欧根尼·拉尔修的有关记载,柏拉图青年时期在哲学上曾经受赫拉克利特及赫拉克利特学派的克拉底鲁的影响,但得出与赫拉克利特截然相反的结论:“一切可感觉的事物永远在流变之中,对于可感事物的知识是不可能的。”[59]他还受爱利亚学派的巴门尼德的存在论的影响,认为我们感觉到的具体事物都是变化无常的,因而不是真正的存在,对它们不能构成真正的知识,知识的对象必然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他称之为理念。进而将这种见解与苏格拉底所追求的伦理行为和美的事物的定义相结合起来,并将这种探求扩展到整个存在领域,作出了本体论的回答,认为任何同类同名的可感事物的定义和本质就是同名的理念。这样,就导致可知的理念世界和可感的具体事物世界、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两个世界和两种认识的彼此对立和分离。而哲学家以追求智慧为至高无上的目的,凭借其固有的理性把握到的理念去匡正或重铸现实世界。
柏拉图从本体论和认识论高度,来讨论哲学家和非哲学家的区别。他认为哲学家是爱好智慧的人,他不是爱好智慧的某一部分,而是爱好全部智慧。但这不是说他对任何学问都要去涉猎一下,那种对任何事情都好奇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哲学家,只有热忱于寻求真理的人才是哲学家。[60]随着对真理问题的讨论,引出两个世界和两种认识的对立的学说。
第一,哲学家和非哲学家的灵魂状态、灵魂活动的内容是根本不同的。
哲学家的原来意义就是指爱智慧的人,相对而言,非哲学家只是停留在意见,这些都取决于他们彼此的灵魂处于不同的状态,因而他们灵魂的活动内容,也是彼此不同的。
一种人是声色的爱好者,喜欢美的声调、美的色彩、美的形状以及由此而组成的艺术作品。但是他们的思想不能认识并喜爱美本身……另一种能够理解美本身,就美本身领会到美本身,这种人不是很少吗?[61]
非哲学家能够认识许多美的东西,但不能认识美本身,别人引导他去认识美本身,他还总是跟不上,所以一生如在梦中。哲学家则认识美本身,能够分别美本身和包括美本身在内的许多具体的东西,又不把美本身与含有美的许多个别东西彼此相混淆,所以是完全清醒的。由此得出结论,哲学家具有知识,非哲学家只有意见:“知道美本身的这个人具有知识,而对于事物只能有意见的那个人只具有意见。”[62]
在后期的《泰阿泰德篇》中,通过对以普罗塔哥拉和赫拉克利特等为代表的感觉论的批判,进一步阐述了他的观点:(1)知觉不是知识;(2)真意见不是知识;(3)真意见加逻各斯(logos)也不是知识。[63]由此反证真知识必须是:(1)本身是确凿可靠的,一贯正确的;(2)是以永恒不变的实在,即以理念为对象的。而这些,只能是处于理性的灵魂状态的功能。
第二,哲学家和非哲学家的认识对象是根本不同的。
柏拉图始终坚信,知识和意见的对象都是客观存在的,但它们面对的却是不同的对象。他认为,无论是理性认识还是感性认识,都是以各自不同对象的客观存在为前提的,对不存在的东西是不可能有任何认识的(包括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可以断言,绝对存在的东西,是绝对可以认识的,而绝对不存在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认识的”[64]。知识、理性认识的对象,是永恒的、无始无终的、不生不灭的、不增不减的,即可知的理念世界,只有这种对象才是真存在,即绝对存在或实在。意见、感性认识的对象则是另一类东西,是处于知识和无知之间,处于绝对存在和绝对不存在之间,即处在有和非有之间,是存在的但不是实在的,也即指可感的事物世界。
正是在阐明可知的理念世界和可感的事物世界的对立、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的对立的基础上,柏拉图进一步申述了哲学家的本性。
第三,哲学家应该成为治国者。
柏拉图接着在《国家篇》第六卷认为,哲学家就是那些能够认识真正的存在,认识绝对真理的人,因此他能够制定并保卫美、善和正义的法律,应该成为国家的统治者。他爱好真理,爱好真实和智慧的东西,不追求肉体的快乐和物质的欲望,不怕死,不贪财,心胸宽广,他敏于学习,有良好的记忆。他的这种本性使他很容易认清事物的理念,应该将城邦托付给具备这样性质的人。可是在一般人心目中,他们都被认为是怪物,是无用之辈,这是因为通常人不懂得真正的治国的技艺,由于那些自称为哲学家的人(即智者)败坏了哲学的名声。上面所讲的这些哲学家的本性,如果得到很好的教育培养,便可以发芽成长,但如果遇到坏的教育,反而会变得比谁都坏。所以只有在合适的国家里,哲学家才能充分成长,而当前所有的政治制度都是不适合于哲学的成长的。[65]因此必须创造理想的政治制度让哲学真正发挥作用,这就是柏拉图所以致力缔造理想国的道理。
这里概述的以《国家篇》为代表的两个世界和两种认识的对立,以及哲学家的本性,是柏拉图整个美学思想的出发点,对了解他的美学思想是相当重要的,所以我们先阐述在前。
二美理念为不朽的灵魂所固有
柏拉图寻求美的历程是苏格拉底的直接的继续。《大希庇亚篇》中苏格拉底通过寻求美的定义,寻求“一切美的事物有了它就成其为美的那个品质”[66],正是这种品质使事物在实际上成其为美的。但他这种寻求最终是失败了,从而发出“美是难的”的感叹。
柏拉图的中期对话《美诺篇》正是这种寻求的直接的继续,认为寻求定义就是寻求理念,声称:
美德也是这样,不论它们有多少种不同,但它们成为美德,总有一种共同的理念,要确切回答什么是美德的人必须着眼于这一点。[67]
循此,各种各样不同的美的东西中,有一个共同的理念,这是所有不同的美的东西中的共同的东西。我们寻求美的定义,就是寻求这种共同的理念。接着,在《斐多篇》中,柏拉图系统地论证了这个问题。包括:美理念在内的一切理念是不朽的灵魂所固有的,历数理念的基本特征,美的理念是一切美的事物所以是美的唯一真正原因。这里,基本上遵循柏拉图本人的论证进行阐述。
柏拉图在《美诺篇》中探讨了知识、理性认识的来源问题,认为可能有三种答案:得自教育,得自天赋,得自其他方式。他的结论是知识只能得自天赋,是不朽的灵魂所固有的。既然灵魂是不朽的,而且已经投身过多次,既然已经看到过人间和阴间的一切东西,那么它就获得了对一切事物的知识。因此,人的灵魂就能够把它投身以前所得到的关于美德及其他事物的知识回忆起来是毫不奇怪的。既然万物是血脉相通的,而灵魂也已经学会了一切,那么触类旁通,就能够通过对每一件事的回忆(即学习,柏拉图认为回忆就是学习),来发现其他一切事物。柏拉图就此得出结论,知识是天赋的:“一切研究,一切学习,都只不过是回忆罢了。”[68]
柏拉图将灵魂和肉体分离开来并对立起来,认为灵魂是不朽的,肉体是可朽的。并由此逻辑他推论出理念和同名的具体事物也是彼此对立和分离,各自独立存在的。理性认识、知识、理念和不朽的灵魂相联系,是灵魂所固有;感性认识,对具体可感事物的认识,是与肉体的感官相联系的。正义本身、美本身、善本身,还有大小、健康、有力等这些东西的真正性质,都是肉眼看不到的,也不是其他肉体器官所能感觉到的,只有不受任何感觉的干扰的纯粹的思想才能获得真正的智慧。因此,灵魂只能脱离肉体,才能得到真正的知识,只有不受感觉干扰的纯粹思想才能认识它们,只有美本身等理念才是纯粹思想的对象。而正义、美、善等理念又都是属于价值判断的领域。
柏拉图鉴于肉体会玷污灵魂,肉体有无数物质欲求和疾病,还有情感、欲望、恐惧等,它们都是阻碍我们凭借灵魂去认识真理的,这样,他也就将知与情、意割裂开来了。鉴于肉体的欲望,特别是金钱财富是一切纷争的根源,人也就成了财富的奴隶。
正因为这样,哲学家要摆脱这些世俗事务,才有闲暇进行沉思。而灵魂和肉体结合在一起时是不纯粹的,因此要通过净化。哲学家的灵魂只有经过净化,才能掌握美德。正义、勇敢、自制、美等真正的美德,只与智慧一起存在,如果不是智慧,而是与快乐、恐惧等进行交换,便不是真正的美德,至多只是美德的影子。美德便是要从这些东西中净化出来,而自制、正义、勇敢和智慧本身就是一种净化。净化对于多数人只有象征的意义,只有少数人才能真正做到,这少数人便是真正的哲学家。[69]
柏拉图进而论证正义自身、美自身、善自身、大小自身等理念是净化了的灵魂所固有,在《斐多篇》中是凭借相等或不相等的理念来论证这种回忆说的。他声称:相等或不相等的理念是灵魂所固有的,对一般的相等的理念的理性认识,先于对个别的相等的可感事物的感性认识,后者的认识是以前者的先验的存在为前提的。当人们第一次看见具体相等的东西,并且思考这些相等的东西是否相等时,是以存在于在先的相等的理念去衡量它们的,原先“我们必然已经有了对于相对的本身的知识了”[70]。由此,柏拉图认为,这样逻辑上就必须承认,人们在进行视、听或使用其他感官进行感知某些事物是否相等以前,就已经在某个地方获得关于相等本身(即相等的理念)的知识,否则人们就无法评判感觉到的两个个体事物彼此是否相等。所以,我们在生前就必然已经拥有这种关于相等的知识:“灵魂在取得人形以前,就早已经离开人的身体而存在了,并且还是具有知识的。”[71]
推而广之,人生前不朽的灵魂,不仅拥有关于相等本身、较大和较小本身的知识,并且也已经先验地拥有一切绝对的标准,即和一切可感事物同名的理念;在出生以前,灵魂就已经先验地拥有美本身(绝对美)、善本身(绝对善)、虔敬本身(绝对虔敬)的知识。“可见我们必然是在我们生下来以前,就已经得到这种知识了。”[72]循此必然得出结论,理性认识,即对一般、本质、绝对、理念的知识,是不朽的灵魂所固有的。
由此可见,柏拉图在中期对话《美诺篇》和《斐多篇》中显示出来的美学观的哲学基础,不同于从《大希庇亚篇》等早期苏格拉底的美学观的哲学基础。苏格拉底致力于从可感的美的少女、黄金、有用中概括出关于美的一般的定义,一般是寓于个别之中,不是先于或独立于可感事物的。但在体现柏拉图本人思想的中期对话中则恰恰相反,一般的美本身、善本身,即绝对美、绝对善是先于和独立于个体的可感的美的事物、善的德行,而且只有绝对美、绝对善才配享有知识的美名,才是真正的实在。[73]结果,对柏拉图来讲,所谓知识,只是不朽的灵魂对它自身先验地固有的知识的回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