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第2页)
他小心地将水囊凑近那人的嘴唇,缓缓倒了一点清水。
几日后,慕容景在高烧与昏迷中辗转,时而呓语,时而沉寂。军医来看过,只说是饥寒交迫,又受了风寒,加上身上有些新旧不一的伤痕,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沈策虽不耐烦,但终究不敢真让这“流民”死在自己帐中,吩咐兵士按时喂些米汤药汁。
这日傍晚,风雪稍歇。慕容景眼皮颤动,终于缓缓睁开。眼神初时涣散迷茫,待看清简陋的军帐顶棚,感受到身上粗糙的毛毡,他猛地一惊,挣扎着想坐起,却因虚弱又跌了回去,发出沉闷的喘息。
“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慕容景警惕地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副将盔甲、面容精悍的男子正坐在火盆旁,目光锐利地打量着他。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何处?”慕容景声音沙哑干涩,却竭力维持着一丝镇定。
沈策站起身,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里是北征大军军营。我乃副将沈策。你又是何人?为何会独自出现在那荒芜的河床附近?”
慕容景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感激地说:“多、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我是……北境边民,家乡遭了匈奴劫掠,一路逃难至此,与家人失散,又遇风雪,实在支撑不住才……若非将军搭救,小人早已冻毙荒野了……”他说话断断续续,配合着虚弱的咳嗽,显得合情合理。
沈策眯起眼,显然并未全然相信。眼前这人,虽然衣衫褴褛,污秽不堪,但方才那一瞬间惊醒时的眼神,以及此刻虽惶恐却并不卑微的语气,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边民?看你这细皮嫩肉,可不像能在北境风沙里讨生活的人!”沈策冷笑一声,“再看你言谈举止,倒不像寻常粗鄙之人。莫非是匈奴派来的细作?”
“绝非细作,将军明鉴,我是北境边民,家住苍云镇”
沈策却眯起了眼睛,弯腰凑近:“边民?苍云镇?”他猛地提高声调,“巧了!本将军前年还曾路过苍云!你说你是那里的人,那我问你,镇东头那棵老槐树,几个人才能合抱?镇里唯一的酒肆,招牌上写的什么字?!”
慕容景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脸色涨红,眼角逼出生理性的泪水,显得更加虚弱不堪。在咳嗽的间隙,他才断断续续,带着不确定和恐惧回答道:“将、将军……小人……小人家里是镇西的,平日……平日很少去镇东,那老槐树……好像、好像很大,要三四个人……才能抱住?酒肆……招牌……好像是……‘十里香’?小人……小人记不清了,当时只顾逃命……”
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或许苍云镇根本没有叫“十里香”的酒肆,但这反而更符合一个惊慌失措、记忆模糊的难民状态。
沈策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慕容景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濒死之人被质疑的委屈与绝望,哑声道:“将军……小人绝非细作……若、若是匈奴细作,何至于落得如此奄奄一息的地步……望将军明察……”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再次无力地瘫软下去,气息微弱。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一名亲兵走进来,在沈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策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对慕容景冷声道:“既然醒了,也算你命大。你好生休养,待身体稍能行动,自会发放些干粮与你,届时自行离去便是。大军不日即将开拔,营中不容闲杂人等久留!”
旁边的亲兵忍不住低声道:“将军,此人来历不明,言语间虽有情理,但总觉有些蹊跷,不如……”
沈策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北境遭难,流离失所者众。我军乃堂堂王师,既已施救,岂能因无端猜忌而再行不义?按我说的办!”
“多谢……咳……沈将军,救……咳……命之恩”说着就要下榻。
沈策伸手,示意不必。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看似奄奄一息的慕容景,眼神复杂。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也不是我非要救你”
沈策走远,声音化入雪中,也不知有无人听。
帐内暂时只剩下慕容景和那名亲兵。亲兵看着慕容景,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算你走运!碰上我们将军……和主帅心善!老实待着,能动了就赶紧滚蛋!”
慕容景虚弱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低声道:“多谢……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