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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当时已惘然(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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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搭乘的客船,船上除了宋夜痕和一位七品小官,其余便都是从北夜国来的舞班的成员。那舞班叫做倾伶紫福,约么十六七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宋夜痕便那样认识了洛云翩。

犹记得她的青丝如瀑,媚眼灵动;她的声如黄鹂,笑若春花;她鹤立鸡群,像一株妖而不艳的美人蕉,又像是白雪皑皑的山巅那一朵皎洁的雪莲;她的美不一而足,玲珑多样,变幻着,教人难以用言语形容。她的舞姿更是出类拔萃,翩然婉然,惊鸿游龙都无法与之媲美。哪怕她只着素衣,淡扫脂粉,却连一个不经意的旋转也能艳惊四座,令观者无不注目,难以将视线从她的身上挪开。

原本船行三日便可到达,但那时偏偏遇上极残酷的天气,暴风雨阻挡了行程,船在中途停泊,无法前行,又多花费了三日。

六天时间,他们朝夕相对。

彼此说家乡的风俗,说路途的见闻,也说心中的期盼。都觉得相见恨晚。

洛云翩闪烁的星眸里好像总能开出璀璨的烟花,宋夜痕与她在一起,连最烦恼的烦恼也能够忘记。

船到达京城的前夜,舞班又在舱里开了小型的酒宴。乐舞齐备,一片欢腾。宋夜痕和七品小官都在受邀之列,成了席上的嘉宾。那时,洛云翩献舞,还是第一次颇为隆重的,穿了她鲜红的舞衣,眉间点鹅黄,唇上染朱樱,跳的便是她最拿手的绿艳红衣曲。舞跳到一半,她忽然斟了一杯酒,微微一倾身,双手捧上递在宋夜痕面前。

宋夜痕稍一愣神,笑着摆了摆手,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从不饮酒。”洛云翩的眼中顿时闪现出几许失落。很浓烈的失落,倏地撞进宋夜痕的眼底,他心神一漾,却不知她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

第二日清晨,船一靠岸,倾伶紫福的人便下了船,宋夜痕混在码头拥挤的人潮里,踮着脚尖寻找洛云翩的身影,她好像也在回望他,那眼神穿越千山万水而来,与他相遇,却戛然而止。

后来宋夜痕在京中忙于奔波绸缎庄老板交付的事情,虽然也念念不忘打听有关倾伶紫福舞班的事情,但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却最终未能寻获,只得空落落地回了风荫。只不过那女子的身影却似无还有,总萦绕在心头,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疑心自己是喜欢上她了,可又不敢确定。

就那样迷惘着过了两年。

两年里,时常想起她,时常唏嘘。但也时常告诫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场相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就那样每天重复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两年后,风荫来了另一个北夜国寐月族的舞班,声名渐渐筑起以后,更多的流苍国百姓开始了解那个叫做寐月的民族,那时,宋夜痕方才知道,寐月族的女子若是有了心上人,便会为对方献一支舞,然后在舞宴上敬对方一杯酒,那个人若是喝了,便意味着他的心也是向着她的,愿意同她并蒂连理,恩爱白头。

宋夜痕又想起船行六日的时光,想起他们一起迎着暴风雨从容笑谈,想起她的媚眼与舞姿,想起她双手为他奉酒,原来那眼中的期盼是有文章的,被拒绝后的失落,竟隐藏着那样的情深意长。

原来,她的心里竟然有他!

那么早便有了!

这两年他还一直忘不掉彼此分别的时候,没有任何台词的凝望,她的眼神穿越千山万水而来,却漠然忧伤。他以为她不过是将自己当成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时隔两年方才懂得她心底未说出口的话。

他不甘心。

所有的不甘心,忽然在一瞬间席卷了他。

他决定离开风荫,来京城寻她。就算时过境迁,她的那份心意已经不在了,但至少要告诉她——

你从未在我的心底消失。

哪怕——只能够说一声对不起,为自己当时的愚钝,向她诚挚道歉,这一场相遇,一场相爱,也算有始有终。

两年后再来到京城,倾伶紫福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籍籍无名,打听起来也方便了许多。见到班主的时候,班主一眼便认出了宋夜痕,听他说他是来找洛云翩的,班主不禁哀叹:“既然你当年拒绝了她,又何必来找她?”

宋夜痕说自己并不知道那杯酒的意义,班主却更加惊愕:“你怎会不知道?她向你献酒的前夜,你不是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吗?”宋夜痕茫然:“谈话?”班主说:“当时我们在船头站着,云翩说她心仪于你,要以家乡之礼对你表明心迹,你那时恰好从船舱里出来,还在舱门外站了一小会儿,不是正好听见我们的谈话了吗?”

宋夜痕一回想,方忆起自己当时一心想着生意上的事情,从船舱里出来,并没有注意到船头还有人,在舱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洛云翩和班主都在船头,他其实并没有将他们的对话内容听进去。

可是洛云翩却以为他听见了,以为他是知道那习俗的,所以才拒绝她。她以为他的心里无她,以为自己是自作多情。到那时,宋夜痕方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对洛云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更加要找到她。可是班主却说,他来得太迟了。洛云翩被完颜家的人挑中,买入府里做舞姬,没多久便销声匿迹,行踪不明。

为了探寻她的下落,他也试着和完颜家的下人套近乎,可下人们都一知半解,又热衷于流言蜚语的散播,便越说越玄乎。所有的矛头似乎都指向了那次神秘的游船事件,焦点都落在小姐华岫的身上。他因而趁着完颜府招募管家之际进了这座大宅,便正是为了打探洛云翩的消息。

起初,听香锦弹起绿艳红衣曲,他还以为会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线索,因而对她格外热情,还特意买了稀音琴相赠。但终是无果。后来被华岫问起为何询问洛云翩的事情,他又故意隐瞒彼此之间那段缘浅情深的关系,便是为了不让华岫想得太多,以免对他生出戒心或不满的情绪来。

他不想华岫知道。

他好像很怕被华岫知道。

不知为何,在华岫面前,他总是有一些话不能或者不敢说,反倒面对香锦的时候,还更为轻松随意。

只不过这会儿他心头还萦绕着老船夫说的那些话,如千丝万线牵缠束缚,他心乱如麻,香锦再怎么问他,他也只是沉默,愁眉紧锁。两个人回到完颜府,天色已经发黑,华丽的庭院却仿佛被墨汁浸染,黯得像一座森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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