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陈海事帝王侧 喜怀麟趾家门兴(第1页)
第一节
刘家港的秋晨,总裹着一股浸骨的湿冷。
贾琏倚在“福安号”的船舷上,指尖触到的船板还凝着霜花,带着海水的咸腥与寒意。离开锡兰山已有月余,沿途虽经马考稍作停留,敲定了“世家雅各洋行”的事宜,可海上的颠簸与病后的体虚,仍让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船帆渐落,码头的轮廓在晨雾中愈发清晰,青灰色的岸线像一道凝固的浪,岸边的漕船、商船错落停泊,桅杆如林,在雾中泛着冷硬的光。
“世子大人,快到岸了。”三宝太监特意安排护送任务的锦衣卫左千户,捧来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为贾琏披上。
贾琏接过披风裹在肩上,暖意顺着衣襟漫开,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刺骨冷意。
随后,左千户快步跑到船舷边,面向岸边,勾起手指在口中吹了一个很响的哨子。
过了半响,船身轻轻一震,终于靠稳了码头。
跳板刚搭起,晨雾中出现了一直在站立恭候的十几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每人身边,竟然都牵着两头高头大马!为首一人面无表情,目光如鹰隼般,最终落在贾琏身上的官服上,随即上前向贾琏躬身行礼:“卑职见过世子大人。”
然后再向左千户躬身行礼,其中一人轻步走近左千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左千户听完,对另一个领头的锦衣卫说:“都准备好了吗?”
“禀左千户,都准备好了。”
左千户回头对贾琏躬身行礼:“禀告世子大人,皇上口谕,令我们快马加急,马上回宫!”
“世子大人,请随我们来。”另一个锦衣卫牵来一头马,语气依旧恭敬,可那隐隐透着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第二节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京城的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街面上早已没了人迹,只有巡夜武侯提着的气死风灯,在街角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灯影里的枯枝在寒风中抖得簌簌响。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惊雷滚过寂静的长街!——那声音不是零散的“哒哒”,是十几匹骏马并驰的“轰隆”,震得青石板路面都在微微发颤。
最先看清的是一抹醒目的绯红。十几名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肩甲上的银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绣春刀的刀鞘紧贴马腹,随奔驰的节奏轻轻晃动。他们的坐骑皆是神骏的乌骓马,马鬃被夜风掀起,像黑色的浪;马鼻里喷出的热气,在阴冷的寒夜里凝成一团团白雾,混着马汗的腥气与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街面上拖出一道浑浊的尾迹。
“驾!”为首的锦衣卫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骏马腾空跃起,前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碎石子打在临街的朱漆门上,发出“啪嗒”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贾琏被两名锦衣卫夹在中间,坐在一匹温顺些的白马背上。他身上的石青刻丝披风被夜风灌得鼓鼓的,寒意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他指尖发麻。可他不敢缩颈,只能挺直脊背——身旁锦衣卫腰间的绣春刀泛着森冷的光,刀鞘上的铜环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碰撞,那细微的“叮当”声,比寒风更让他心头发紧。
“东直门到!”一名锦衣卫高声喝道。
远处东直门的城楼在月光下显露出巍峨的轮廓,城楼上的守军早已提着灯候在城门内,见马队奔来,两名守军快步上前,手里捧着验牌的木盒,动作不敢有半分拖沓。为首的锦衣卫勒住马,从怀中掏出一块鎏金腰牌,往木盒里一放——腰牌上“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字样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守军接过腰牌,手指微微发颤,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连忙递还:“大人辛苦!城门已开,请——”
话音未落,马队已如一阵风般穿过城门,留给守军的只有满地扬起的尘土和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守军望着马队的背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等深夜疾驰、层层放行的阵仗,定是关乎圣意的要紧事,绝非寻常差遣。
接下来的西直门、德胜门、安定门……每过一门,皆是如此。城门楼上的守军早已接到传报,提着灯候在门口,验牌、放行,整个过程快得像流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有无声的眼神追着马队的背影。
贾琏坐在马背上,看着城门上“京畿锁钥”的匾额在眼前飞速掠过,看着守军们紧绷的侧脸和恭谨的姿态,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越涨越高——皇帝深夜急召,连城门都早已备好放行,这绝不简单。
马队最终停在紫禁城的神武门外。
这里的寒意比城外更甚。宫墙高耸入云,在月光下像一道黑色的巨障,墙头上的宫灯昏黄如豆,灯光透过窗纸,在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几名身着黑衣的大内侍卫守在门前,腰间的弯刀比锦衣卫的绣春刀更显狰狞,他们见马队到来,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上前验牌——显然,早已接到了最高指令。
“世子,请。”为首的锦衣卫翻身下马,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急促。他引着贾琏走到一名小太监面前,那小太监穿着石青缎的宫袍,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的羊角灯,灯芯的火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映得他的脸苍白如纸。
“荣国公世子贾琏?”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刚被唤醒的沙哑,却格外小心翼翼,“咱家奉陛下旨意,引您去偏殿见驾。”
贾琏点点头,刚要迈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被马颠得麻木,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强撑着跟在小太监身后,穿过神武门,走进紫禁城的深处。
宫内的夜比宫外更静。没有马蹄声,没有风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御道上回响,“嗒、嗒”,轻得像羽毛,却每一步都踩在贾琏的心跳上。御道两旁的汉白玉栏杆泛着冷光,栏杆外的松柏树影婆娑,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卫,透着股说不出的森严。偶尔能看到巡逻的侍卫,他们身着黑色的甲胄,站在宫灯的阴影里,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光,在黑暗中偶尔闪过,让人不寒而栗。
小太监提着羊角灯,灯光只够照亮身前两步的路。贾琏跟在后面,能看到小太监的袍角在寒风中轻轻飘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那香气不是寻常宫人的熏香,是只有御前近侍才有的味道,冷冽、醇厚,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