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返巧经濠镜澳 置业预开新洞天(第1页)
第一节
离开阿输迦寺时,锡兰山的夕阳已沉至海平面,将印度洋的海面染成一片熔金。贾琏将那片半黄的菩提叶小心翼翼地夹在贴身的锦袋里,摸到叶片粗糙的脉络,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安宁——龙树高僧的话像檀香的烟气,缠绕在心头,那些关于“真与梦”的纠结,似乎都在这片菩提叶的轻颤中,渐渐消散了几分。
他缓步走回码头,海风吹拂着衣袍,带着淡淡的咸湿气息,远处“镇海号”的龙首在暮色中泛着暗金的光,桅杆上的帆缆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随从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二爷,郑公公在船上等您呢,说今晚要商议明日与锡兰山的贸易细则。”
贾琏点点头,正欲登船,眼角余光却瞥见码头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西洋样式的深色短袍,腰间系着宽宽的皮带,手里正拿着一张海图,对着码头的船工比划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格外清晰——竟是佛朗士!
“佛朗士先生?”贾琏心头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快步走上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那人闻言转过身,脸上瞬间绽开爽朗的笑容,一双蓝眼睛里满是意外与欣喜,快步走上前握住贾琏的手,力道依旧是西洋人特有的厚重:“贾二爷!真的是你!没想到会在锡兰山遇到你!”他的汉语比前年在泉州时流利了许多,只是尾音仍带着淡淡的西洋腔调。
贾琏被他握得手腕发紧,却也笑着回应:“我也没想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常来往于马考与锡兰山之间,做香料和宝石生意。”佛朗士松开手,指了指不远处一艘西洋商船,“这艘‘里斯本号’就是我的船,刚卸下一批香料,正准备装些锡兰山的宝石回去。”
他上下打量着贾琏,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石青缎官袍上:“贾二爷如今穿的是官服!太神气了,哈哈哈……”
“不过是替朝廷办些差事。”贾琏笑着摆手,想起郑三宝也在船上,便热情地邀请,“我如今随郑三宝公公出使西洋,郑公公也在船上,不如你随我上船一坐,咱们好好叙叙旧?”
佛朗士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太好了!我久闻郑三宝公公的大名,早就想拜见,今日得此机会,真是荣幸!”
两人并肩往“镇海号”走去,佛朗士边走边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两年的经历:“自前年承蒙二爷相助,我与贵府织锦坊的合作一直很顺利,你家的异兽纹锦在西洋大受欢迎,尤其是那‘红狐狸’和‘蓝灰小狼’纹样,贵族们都抢着购买,价格翻了三倍还供不应求!”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切割精致的蓝宝石,“这是我特意为二爷带的礼物,算是感谢二爷当年的雪中送炭。”
贾琏接过银盒,指尖触到蓝宝石的冰凉温润,见宝石色泽纯正,剔透无瑕,连忙推辞:“你太客气了,怎能收你如此贵重的礼物?”
“二爷若是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佛朗士故作严肃地皱眉,蓝眼睛里却满是笑意,“这宝石在西洋不算稀奇,但我知道天朝人喜爱玉石,这枚蓝宝石与二爷的气质很配,你就收下吧。”
贾琏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收下,放进锦袋里,与菩提叶放在一起。他想起当年在泉州码头,佛朗士接过三千两银票时的激动,想起他承诺介绍西洋客商的坦诚,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果然能跨越山海与国界。
登上“镇海号”,却见郑三宝双手负背,站在甲板上,望着大海东方的远处,海风吹动他的衣带,发出轻微的猎猎声音。
听到手下禀报,三宝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二爷回来了?……噢?这位是?”
“禀报公公,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的佛朗士先生,西洋商人,也是我的好友。”贾琏连忙上前几步介绍,又转向佛朗士,“佛朗士,这位就是郑三宝公公大人,此次出使西洋的正使。”
佛朗士连忙躬身行礼,用刚学不久的天朝礼仪说道:“久仰郑公公大名,晚辈佛朗士,拜见公公。”他的动作虽略显笨拙,却透着十足的诚意。
郑三宝笑着起身扶起他:“佛朗士先生不必多礼,咱家也听过你的名字,知道你与二爷有过一段佳话。既然是二爷的朋友,便是咱家的客人,请坐。”
三人落座后,随从奉上热茶,佛朗士抿了一口,赞叹道:“天朝的茶果然名不虚传,比西洋的葡萄酒还要清冽甘甜。”他看向郑三宝,眼里满是敬佩,“晚辈早就听说,公公此番率领船队下西洋,将遍历西洋诸国,宣扬天朝威仪,促进贸易往来,是真正的英雄!”说完,竖起大拇指。
“先生过誉了。”郑三宝摆摆手,语气谦逊,“咱家不过是奉旨办事,宣扬天朝愿与万邦协和共荣的理念,让各国互通有无,共享太平罢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佛朗士身上,“听说西洋商人如今也在竞相开拓海外贸易,不知你们的理念是什么?”
佛朗士放下茶杯,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回公公,西洋各国如今都在争夺海外航线和殖民地,我们的理念是‘强者为王’,谁能占领更多的土地,控制更多的资源,谁就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就像我哥哥马可,担任马考总督后,便带领船队开拓了通往美洲的航线,运回了大量的白银和香料,让葡萄牙变得更加富强。”
郑三宝闻言,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罗盘的铜壳,语气平和却坚定:“贵国的理念,与天朝不同。天朝自古便认为,‘天下大同’‘协和万邦’才是长久之道。我们与各国贸易,讲究公平互利,尊重各国的习俗和主权,从不恃强凌弱,掠夺他人的土地和资源。就像这海上贸易,天朝的海舫带着丝绸、瓷器、织锦,与各国交换特产,既让天朝的物产走向世界,也让各国的珍品进入天朝,彼此受益,这才是长久之计。”
佛朗士沉吟片刻,说道:“公公的理念固然高尚,但在如今的西洋,弱肉强食是生存法则。如果我们不主动争夺,就会被其他国家吞并,失去生存的空间。就像西班牙人,他们在美洲占领了大片土地,掠夺了无数的金银,国力日益强盛;荷兰人也在加紧建造战船,争夺海上霸权。我们葡萄牙若不奋起直追,迟早会被淘汰。”
贾琏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想起在泉州时,郑三宝曾对他说过,西洋人的“新航路”是靠暴力撑着,而中华的“通商路”是靠文明吸引力走着。如今亲耳听到佛朗士的话,更深刻地体会到中西方文明的差异。
“先生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贾琏开口道,“只是,靠暴力掠夺得来的利益,终究难以长久。就像贾赦想强夺石呆子的古扇,最终不仅没能得逞,还差点连累贾家;贾雨村为了讨好贾赦,构陷石呆子,最后也被革职问罪。历史已经证明,恃强凌弱、草菅人命,最终只会自食恶果。”
三宝说道:“天朝之所以能历经千年而不衰,正是因为秉持着‘协和万邦’的理念,礼遇各国,与各国友好相处。就像这次咱家出使西洋,所到之处,各国都热情相待,贸易顺利,这正是文明的力量。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洋各国终会明白,互利共赢才是长久之道。”
佛朗士静静地听着,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他看着贾琏真诚的眼神,又看向郑三宝沉稳的面容,缓缓点头:“贾二爷说得有道理。其实,我也不喜欢战争和掠夺,只是身不由己。这次与公公和二爷交谈,让我受益匪浅,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用天朝的方式,与一些国家建立友好的贸易关系。”
郑三宝笑着点头:“这便好。贸易的本质是互利共赢,只要各国都能放下偏见和野心,真诚相待,就一定能实现和平共处,共同发展。”他看向窗外的夜色,提议道,“今夜月色正好,海风宜人,不如咱们在甲板上设宴,一边赏月,一边畅谈?”
贾琏和佛朗士齐声应允,三人起身往甲板走去。
甲板上早已挂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在海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与天上的明月、星星相互辉映,美得让人窒息。随从们很快摆好了宴席,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有新鲜的海产、精致的点心,还有上好的女儿红。
三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海风拂面,带着淡淡的酒香和咸咸的海风气息。
佛朗士说起西洋的风土人情,说起他在美洲见到的印第安人,说起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语气里满是感慨;郑三宝则说起天朝的历史文化,说起他在西洋的见闻,说起各国的奇风异俗,让佛朗士听得津津有味;贾琏则偶尔插话,说起红楼里的趣事,说起织锦坊的改革,说起出使琉球的经历,三人谈得投机,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自己的船了。”佛朗士站起身,带着几分不舍,与两人道别后,乘着小船返回自己的商船。
夜色渐浓,海风渐凉,贾琏站在甲板上,望着小船渐渐远去,望着无垠的印度洋,想着无限的心事。
第二节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次日夜晚,贾琏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头也隐隐作痛。他以为是白天在甲板上吹海风太久受了风寒,便没放在心上,只喝了碗姜汤,早早歇息了。
可到了后半夜,贾琏的病情突然加重,浑身滚烫,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凤姐的名字,一会儿念叨着织锦坊的账册,一会儿又说起了琉球王宫的《唐船》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