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万里至古里 锡兰寺惊梦里人(第1页)
第一节
马六甲海峡的晨雾,是带着咸腥的轻纱。
贾琏倚在“镇海号”的船舷上,指尖摩挲着被海水浸润得微凉的铜铆钉,目光穿透迷蒙的雾气,望向海峡两岸。左侧的山峦青黛如墨,连绵起伏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腰间缠绕着的晨雾像白绸,被早起的海风轻轻扯动,露出山脚下零星的木屋,屋顶的茅草沾着露珠,泛着细碎的光;右侧的礁石群狰狞林立,黑褐色的岩面被海浪冲刷得光滑如镜,浪头拍击其上,溅起丈高的水花,碎玉般散落,又被后续的浪涛卷入怀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世子,马六甲海峡素有‘海上咽喉’之称,最窄处不过三里,暗礁密布,潮流多变,历来是航行险地。”三宝太监的声音伴着海风传来,他手里握着罗盘,指针在铜盘里微微颤动,却始终指向南方,“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正午前必须驶出海峡,否则午后起风,怕是要耽搁行程。”
贾琏收回目光,看向三宝太监。三宝太监的鬓角沾着雾珠,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凝重,却依旧身姿挺拔,石青缎宫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忽然想起在泉州初见海舫时的震撼,此刻置身这险峡之中,才真正体会到“乘风劈海”四个字的重量——这不是戏文里的豪情,是真真切切与天险抗衡的勇气。
“公公放心,晚辈已让水手们轮流值守,每半个时辰报一次方位。”贾琏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稳,连日的海上航行,让他褪去了几分荣国府里的纨绔气,多了些历经风浪的笃定,“汪千户也已带人检查过船底,加固了舱门,就算遇上暗涌,也能应对。”
三宝太监点点头,目光扫过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他们赤着脚,裤腿挽至膝间,古铜色的肌肤在晨雾中泛着健康的光泽,握着橹柄的手青筋暴起,每一次摇动都带着千钧之力。
二十四支巨橹整齐划一,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一串流动的宝石。
“这海峡不仅险,更藏着商机。”三宝太监指着左侧岸边隐约可见的村落,回头对贾琏笑道,“满剌加就在前头,是西洋贸易的枢纽。二爷,咱们的织锦,在这里定能卖个好价钱。”
贾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雾气渐渐散去,村落的轮廓愈发清晰。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椰林间,高大的棕榈树直插云霄,羽状的叶片在风中轻摇,像无数双挥动的手。偶尔有村民背着竹筐走过,竹筐里装着不知名的果实,他们的皮肤呈深棕色,穿着宽大的麻布衣裳,腰间系着彩色的绸带,见海舫驶过,纷纷停下脚步,仰着头指指点点,眼里满是好奇。
“他们在看什么?”贾琏轻声问,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迥异于天朝的人种与服饰,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在看咱们的海舫,看天朝的威仪。”三宝太监的声音里带着自豪,“满剌加虽小,却是各国商船必经之地,阿拉伯人、印度人、西洋人都在此贸易,他们见多识广,却未必见过这般气派的海舫,这般精致的织锦。”
说话间,海舫已驶入海峡中段。两侧的山峦愈发陡峭,岩壁上生长着不知名的藤蔓,垂落至海面,被浪涛打湿,泛着深绿色的光。远处的海面上,几艘阿拉伯商船缓缓驶过,船身是独特的三角帆,帆布上绣着奇异的花纹,与天朝海舫的矩形帆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阿拉伯人的商船。”三宝太监的另一个贴身随从郭千户走过来,手里拿着望远镜,递给贾琏,“他们擅长远洋贸易,带着西洋的钟表、玻璃,来换取东方的丝绸、瓷器。”
贾琏接过望远镜,凑到眼前。阿拉伯商人穿着白色的长袍,头上裹着布巾,正站在甲板上向他们挥手。他们的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手势比划着,像是在打招呼。贾琏也挥手回应,心里忽然觉得,海洋并非隔绝世界的屏障,而是连接不同文明的桥梁。
随着海舫继续前行,雾气彻底消散,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上。马六甲海峡的海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比南海的湛蓝更显厚重,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通透得能看到水下的珊瑚礁和游鱼。
偶尔,有海豚跃出水面,身姿灵动,划出优美的弧线,仿佛在为他们引路。
“快出海峡了!”郭千户高声喊道,手里的海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贾琏抬头望去,前方的海面豁然开朗,两岸的山峦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洋。海水的颜色从深邃的蓝渐渐转为清澈的碧,与天空相接,形成一条淡淡的水天线。
远处的海面上,几只白色的海鸥盘旋飞舞,发出清脆的鸣叫。
“终于进来了。”贾琏长舒一口气,心里满是震撼。从东海到南海,再到如今的印度洋,他走过的海路越来越远,见识的世界也越来越广阔。他想起荣国府的庭院,想起织锦坊的梭箱声,想起凤姐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牵挂的琐事,在这无垠的大洋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三宝太监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带着赞许:“世子,接下来的旅程,才是真正的西洋。满剌加、古里、锡兰山,每一处都有独特的风情,每一处都有难得的商机。你要多听、多看、多想,这对你,对贾家,都大有裨益。”
贾琏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的印度洋。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温暖而耀眼,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期待着满剌加的贸易,期待着古里的繁华,期待着锡兰山的神秘,更期待着在这辽阔的西洋,能找到那枚藏着“锦囊喵计”线索。
第二节
海舫驶出马六甲海峡后,顺着印度洋的季风,一路向西航行。
印度洋的海面比南海更为平静,浪涛拍击在船舷上,发出轻柔的“哗哗”声。
船身平稳地前行,水手们也难得有了喘息的机会,三三两两地坐在甲板上,聊着家乡的趣事,或是擦拭着手中的武器。
贾琏发现,印度洋的海洋生物与南海截然不同,时常能看到巨大的鲸鱼在远处游弋,喷出高高的水柱,像一座白色的喷泉;偶尔还能看到成群的飞鱼,贴着海面飞行,翅膀划出细碎的波纹,像是在表演一场盛大的舞会。
“世子您看!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满剌加了!”突然,汪千户的声音打破了甲板的宁静。
贾琏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陆地。满剌加的海岸线蜿蜒曲折,像一条绿色的绸带,缠绕在湛蓝的海面上。岸边的椰林郁郁葱葱,高大的棕榈树直插云霄,羽状的叶片在风中轻摇,像是无数双挥动的手,欢迎着远方的来客。
海舫缓缓驶入满剌加的港口,这里的景象比爪哇、苏门答腊更为热闹。码头停泊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有天朝的海舫,有阿拉伯的三角帆船,有印度的独木舟,还有欧洲的多桅帆船。码头上人山人海,穿着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有满剌加本地人,有阿拉伯商人,有印度教徒,有华人侨领,还有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他们的语言各异,却能通过手势和简单的通用语交流,一派国际化的繁荣景象。
“这满剌加,果然名不虚传。”贾琏赞叹道,眼里满是新奇。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异域人种汇聚一堂,如此繁杂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如此热闹的贸易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