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十一台北(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十一台北

在国外求学三年之后,1970年,三毛终于回到了台北。

靠在德国拿到的德文教师资格证书,她接下了母校文化学院德文系的教职,同时在实践家专和政工干校教书。这时,三毛没有回家居住。文化学院给她提供了宿舍,虽然是一间并不宽敞的普通教职工宿舍,但是,对在国外过惯朴素生活的三毛来说已经足够。

台北虽然是自己的家乡,但是,没有方向感的三毛还是常常迷路,不过,还是有几个去处是闭着眼也能走到的。一个便是阳明山上自己的小小蜗居,还有就是父母亲的家,再有的,就是明星咖啡馆。

这是个非同寻常的咖啡馆,它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曾孕育了台湾十多位文学名家:周梦蝶、陈映真、黄春明、陈若曦、隐地、季季、罗门、王祯和等。这些如非文学爱好者便不能识全的名字,对三毛来说,亲切得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而这个位于台北闹市区西门町武昌街的咖啡馆,在她离开台湾前,已是熟地。

明星咖啡馆的外观很不起眼,它的前身开在上海法租界的霞飞路上,台北的它,其实是白俄老东家渡海而来的乡愁——曾担任俄国沙皇侍卫军团长的乔治·艾斯尼,在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带着一团人逃到哈尔滨,三年后转往上海,而后又辗转来到了台北,与刚从建国中学毕业的青年简锦锥一见如故,与他合作在台北重开霞飞路上的“Astoria(明星)咖啡馆”。起初在四十年代它做为台湾第一家有欧洲风味面包的面包店而闻名,面包店开业一年后,二楼的咖啡馆才开始营业。因为所做的炭烤面包、俄罗斯软糖等十分地道,使长期留俄的蒋经国和俄籍妻子蒋方良也常来此处就餐。长此以往,明星渐渐成了上流社会,明星,文人的据点。在台湾物资缺乏的年代,却能在这里喝到用透明玻璃虹吸式咖啡壶煮的咖啡。人们都想到明星咖啡馆小坐,因为,那里的手煮咖啡,“代表一个当下,一个回忆”。

十年后,号称“孤独国国王”的诗人周梦蝶在门口骑楼下摆了120公分长,30公分深的个小书摊,卖些当时被禁的鲁迅作品之类的书籍以及自己创作的诗。他一袭长袍,一卷在手,驻守明星咖啡屋下21年。这21年里,不但卖书,还时不时与购书者一起到楼上咖啡馆里聊些文学艺术的事情,使明星咖啡馆作为文人雅士聚会地方的名声又传了出去。很多作家把明星当成了自的书房兼客厅,甚至连杂志都在那里孕育,编排。

这所墙壁上有白俄罗斯画作,拱型窗棂上有西式风格窗帘垂挂,摆放着数十行红木方型火车座与五张圆型桌椅的咖啡馆,慢慢变成台北的文化地标。在台湾文学史上,明星咖啡馆是首见的文学的沙龙,更号称台湾文坛“永远的沙龙”。

“茶在沉思,咖啡在默想,文学在高谈,艺术在阔论,时间在笔下奔驰,空间在稿纸上展开??”台湾诗人罗门为明星咖啡馆这样写;“台北总变得很厉害,但总有些地方,有些事物,令人追思、回味。”白先勇为明星咖啡馆这样写??

三毛太熟悉这家咖啡馆的特别之处,那时她与梁光明也常在这里约会,对穷学生们来说,这里实在是好地方——咖啡馆老板深谙待客之道又尊敬艺术家们,客人只点一杯五、六元的咖啡就可以在咖啡馆里消磨掉一整天。

她回来后,第一次去明星咖啡馆时,一眼就看到正在打坐的周梦蝶。看到他,仿佛这三年只是闭眼的一次沉睡。她没有打扰他,在他书摊上留了一个纸条:我是陈平,离开了三年,又回来了。

周梦蝶后来到二楼去找她,他也还记得她,一个清秀活泼的女孩。

她那时,在家人和朋友看来,简直是美极了,常穿蓝色与白色,这两个安静的颜色,被她那些从西班牙搜罗来的首饰们点缀得活泼明艳,无论走到哪里,都飞快地成为众人的焦点。周梦蝶与她很快地成为了朋友,她几次邀请他到家里去玩——父母亲的家。她愿意与亲近艺术的人做伴,因穿着破袜子而不好意思脱鞋进房的诗人,在她看来是纯真又至性情的人。

陈若曦与常与她见面。她看到三毛的变化时连声夸赞她。两人一起喝着咖啡,聊着这三年的事情。陈若曦忽然犹自笑了一笑:“你有没有看过我给《现化文学》写的一篇叫《乔琪》的文章?”

她一问,三毛仿佛有些印象,她问陈若曦,是不是讲一个会画画的女孩自杀的故事。

陈若曦掩着口笑:“那你看的时候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吗?像照镜子一样?”

“什么?照镜子?”

“白先勇知道,我那篇文章,是以你为原型。确切地说,是以十七八岁时的你为原型。”因为三毛不再是十七八岁时那个孤独自闭的少女,她才能笑谈这文章,她说:“当时,很替你担忧,害怕你会像乔琪一样。”

晚上,三毛没有回阳明山,跑回父母家去翻《现代文学》,她想找到那篇《乔琪》,来看看自己那时在朋友的眼里,倒底是什么样子。

乔琪,一个自闭又自恋的少女,喜欢画画,不肯去上学,父母亲因溺爱孩子也不多做逼迫,她经常在家里照着镜子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自杀??三毛看完后,后背一个劲儿地发凉,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坐在地板上哭了一会儿,听到母亲敲门叫“妹妹来吃水果”时,她猛地拉开了日式拉门,向母亲很深地鞠躬:“姆妈,过去的日子,我太对不起你们。”

缪进兰吓了一跳,依然缓缓地不自主地摇晃着白发丛生的头,她说:“哪里有?哪里有?”

缪进兰的头像这般不由自主地摇晃是在三毛休学后不久的事情,因为时间上的一致,三毛便以为这毛病是被自己气下的。所以,看着母亲,她的心像刀绞一般。她将缪进兰抱住,缪进兰毫无准备,因为水果盘被夹在两人之间。她们看看水果盘,再看看对方,又想笑,又想哭。

她感觉这些年从来没有和母亲这样亲近过,虽然家书上姆妈姆妈叫得亲热,但是,谁都知道再炽热的文字也不如一个拥抱更真实。

她对母亲的印象来自于离开南京。离开南京,三毛其实并不算痛苦——惟一让她痛苦的是母亲在轮船上总是呕吐,仿佛可以这样永远地呕下去。

到台湾以后,父亲照旧是要工作的,而没有了佣人,她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母亲在一起。

那时,她们与伯父一家人一起住在台北市松江路的日式平房里,房间不大,却要融纳两家12口人。母亲常呆的地方是厨房,她很少笑,生活看上去也单调乏味。如果不是她讲给陈家的几个孩子听,他们都不会相信,这个总在厨房里走来走去的姆妈,还是一个有“过去”的女性。

缪进兰,在婚前是受过“洋学堂”教育的。认识陈嗣庆时,她刚刚十九岁,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每当三毛坐在房间里看书时,缪进兰都想将三毛的书从她手里拿掉,逼她出去参加集体活动。她不明白为什么三毛会这样害怕与人交往,她给三毛讲着她的旧事——在高中时曾经在校篮球队里打后卫,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沪江大学新闻系,如果不是要与陈嗣庆结婚,她也许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记者,可以不必被家锁住。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