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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复明运动06(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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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黼臣〕以书生少年,当天崩地坼之时,自以受国恩,抱物耻,不胜枕戈跃马之思。其志气固已愤盈喷薄,不可遏抑矣。

同书二六《竹溪草堂记》略云:

李子薄游燕赵,凭吊陵市,毁车束马,结隐挫名。览斯山也,陵卓延亘,草木蒙笼,部娄隐蔽,岂其上有许由冢乎?临斯湖也,朝而浴日焉,夕而浴月焉,咸池丹渊,犹在吾池沼乎?乙未嘉平月记。

《渔洋感旧集》四“李藻先”条云:

藻先,字黻臣,江南宝应县顺治丁酉举人,右通政茂英之子。有《甲申诗》《湖外吟》《南游草》。

后附案语云:

是科江南场屋弊发,按验得白者,藻先及陆其贤、沈旋三人而已。龚芝麓赠诗云:“名成多难后,心白至尊前。”(寅恪案:孝升此诗见《定山堂诗集》一三《送李素臣孝廉归宝应》四首之一。)

道光修《宝应县志》一六《李茂英传》略云:

李茂英,字君秀,万历三十九年进士。(寅恪案:“九”为“八”字之误。盖万历三十九年无会试故也。又牧斋乃万历三十八年庚戌进士,其诗题称李素臣为“年侄”,更可证知牧斋与君秀为同年矣。)子藻先,字素臣,顺治〔十四年〕丁酉举于乡。科场难起,按验得白者三人,藻先其一也。

寅恪案:李藻先为明室故家。依上引资料,则其人亦是有志复明者。但后来变节,恐亦与侯朝宗同类,皆不得已而为之者耶?(可参第四章引《壮悔堂文集》所附侯洵撰《年谱》“顺治八年辛卯”条及所论。)至素臣是否与蔡魁吾有关,尚待详考。《有学集诗注》二《秋槐支集·己丑岁暮宴集连宵,于时豪客远来,乐府骈集,纵饮失日,追欢忘老,即事感怀,慨然有作,凡四首》云:

风雪填门噪晚鸦,翛翛书剑到天涯。何当错比扬雄宅,恰似相逢剧孟家。夜半壮心回起舞,酒阑清泪落悲笳。流年遒尽那堪饯,却喜飞腾莫景斜。

送客留髡促席初,履交袖拂乐方舒。酒旗星上天犹醉,烛炬风欹岁旋除。霜隔帘衣春盎盎,月停歌板夜徐徐。觥船莫惜频频劝,已是参横斗转余。

风光如梦夜如年,如此欢娱但可怜。曼衍鱼龙徒瞥尔,醉乡日月故依然。漏移惊鹤翻歌吹,霜压啼乌杀管弦。曲宴未终星汉改,与君坚坐看桑田。

扶风豪士罄追欢,楚舞吴歈趁岁阑。银箭鼓传人惝恍,金盘歌促泪汍澜。杯衔落日参旗动?炬散晨星劫火残。明发昌门相忆处,两床丝竹夜漫漫。

同书同卷《蜡日大醉,席上戏示三王生,三生乐府渠帅,吴门白门人也》诗云:

寅恪案:牧斋于顺治六年己丑春得免于黄案之牵累,被释还家。是年冬,忽有此盛会,甚可注意。初读此两题,亦不知“豪客”及“扶风豪士”所指为何人,又不解吴门、白门乐府渠帅之三王生,何以忽于此际骈集牧斋之家,作此慰劳之举。后检《有学集》二三《黄甫及六十寿序》及同书二六《舫阁记》,并杜于皇《变雅堂诗集》二《书黄甫及册子,因赠(七古)》,龚芝麓《定山堂集》六《赠黄甫及,和〔陈〕百史册中韵(五律)》等,始豁然通悟钱文及杜、龚诗,即牧斋此两题之注脚。又检计用宾六奇《明季南略》四所载“黄澍笏击马士英背”条及“黄澍辩疏”条附记等。取与上列诸诗文参较,更得推知牧斋己丑岁暮及蜡日诗之本事矣。

兹录诸材料于下,并稍加诠释,或可借是勘破此重公案欤?牧斋《记》略云:

黄子甫及谢监军事,退居淮安。于其厅事之左,架构为小楼,颜之曰“舫阁”,而请余为记。淮为南此孔道,使车游屐,过访黄子者,未尝不摄衣登阁,履齿相蹑,皆相与抚尘拂几,饮酒赋诗,如高斋砥室,流连而不忍去。尝试穴窗启棂,旋而观之,淮阴垂钓之水,漂母之祠,跨下之桥,遗迹历然,栏槛之下,可指而数也。又遥而瞩之,长淮奔流,泗水回复,芒砀云起之地,钟离龙飞之乡,山河云物,前迎后却,枌榆禾黍,极目骋望,未尝不可歌而可泣也。黄子坐斯阁也,伊吾谷蠡,鸣横剑之壮心,得无有猎猎飞动者乎?宿昔之筹边说剑,骨腾肉飞,精悍之色,犹在眉宇间。固将如浮云、如昔梦,释然而无所有矣。客有笑于旁者曰:“昔者韩淮阴贫行,乞食俯首,为市人所姗笑。及其葬母,则曰度其傍可置万家。今黄子架阁,如鸡窠鹊巢耳,以酒炙啖过客,使载笔而书之,如楚之岳阳、黄鹤。又抉摘欧阳公之文以为口实。淮阴人好大言,多夸翊,自秦汉以来,其习气犹未艾乎?”黄子笑曰:“夫子之言,则高矣!美矣!客之揶揄,亦可供过客一解颐也。请书之以为记。”

牧斋《序》云:

于皇《诗》云:

杜陵寂寞将欲死,刘郎赠我淮南子。淮南为人卓且真,磊落不染半点尘。读书一目数行下,说剑凛凛如有神。云霄不垂韩信钓,徐泗正与黄公邻。桥边堕履臭味合,台上落帽风致亲。如此之人恨不相逢早,吴宫未埋幽径草。京都繁华未销歇,健儿身手各未老。于今万事皆雨散,才士相看惟有叹。虽然才士变化乌得知,学仙学佛犹尔为。

芝麓诗四首之一云:

用宾“黄澍笏击马士英背”条云:

黄澍,字仲霖,徽州人。丙子举浙闱,丁丑登进士,授河南开封推官,以固守功,擢御史,巡按湖广,监左良玉军。甲申弘光立。六月二十日丙子,澍同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入朝,求召对。既入见,澍面纠马士英权奸误国,泪随语下,上大感动。

又“黄澍辩疏”条后《附记》云:

乙酉,大兵下徽州,闽相黄道周拒于徽州之高堰桥。自晨至暮,斩获颇多。澍以本部邑人,习知桥下水深浅不齐,密引大清骑三十,由浅渚渡,突出闽兵后,骤见骇甚,遂溃。徽人无不唾骂澍者。后官于闽,谋捣郑成功家属,以致边患,遂罢。

依以上诸材料及通常名与字号之关系,可以推知黄甫及即黄仲霖澍。甫及之称,殆黄澍后来所自改也。又芝麓诗自注“黄子宦燕邸时,予正得罪系司败狱。”据《定山堂诗余·菩萨蛮·〔崇祯十六年癸末〕初冬以言事系狱》及《万年欢·〔崇祯十七年甲申〕春初系释》二题,足知芝麓以劾时宰下狱之时,正仲霖在京任御史之日也。牧斋《序》之“持符节监军事”即用宾文中之“监左良玉军”。钱《序》云:“一旦束身谢事,角巾归里,削铓逃影,窜迹毡裘毳衣中,眉睫栩栩然不可辨识。”疑即计氏《附记》中听言乙酉年澍密引清骑,由浅渚渡水,击溃黄道周之师于徽州高堰桥之事。此等材料,更可证明黄甫及即黄澍也。

于皇《诗》谓甫及“云霄不垂韩信钓,徐泗正与黄公邻。桥边堕履臭味合,台上落帽风致亲”,似黄氏在明南都倾覆后,复入满人或降清汉人之幕。钱《诗》云:“夜半壮心回起舞,酒阑清泪落悲笳”及“曲宴未终星汉改,与君坚坐看桑田”。并《记》中所云:“黄子坐斯阁也,伊吾谷蠡,鸣横剑之壮心,得无有猎猎飞动者乎?宿昔之筹边说剑,骨腾肉飞,精悍之色,犹在眉宇间。”则甫及虽混迹满人或降清汉人幕中,似仍怀复明之志。又牧斋序文中言甫及于“己丑之冬,自金陵过访。俄为余张灯开宴,吴下名娼狡童,有三王生,取次毕集。清歌妙舞,移日卜夜”,是甫及之后面,必有强大势力为之支拄,使能作此盛会。且此盛会除慰劳牧斋外,必别有企图也。兹再略引史料,试论之于下。

《清史列传》七八《贰臣传(甲)·张天禄传》略云:

《小腆纪年附考》一一顺治二年乙酉九月“我大清兵克绩溪,明右都御史右侍郎金声等死之”条略云:

声起兵后,拜表闽中,王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总督南直军务。遂拔旌德、宁国诸县。王师攻绩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降将张天禄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声见其著故衣冠,而发未剃也。信之。城遂破。声被擒。

璜既闻金声败,方严兵登陴,而黄澍已献城矣。

同书同卷十二月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师黄道周败绩于婺源,遂被执”条略云:

秋九月,道周至广信府,闻徽州破。婺源令某者,亦门人也,伪致降书,道周信之,决计深入。十二月,进兵至童家坊。遂前次明堂里,仅三百人,马十匹,粮三日。壬寅天微曙,我提督张天禄(原注:“考曰天禄本史阁部将。”)率兵猝至,道周挥赖继谨等督师鏖战,参将高万荣请引兵登山,凭高可恃。正移师间,骑兵从间道突出,(可参上引计氏《明季南略》“黄澍辩疏”条附记。)箭如雨,从者俱散。道周曰:“吾死此矣!”遂被执。

据此,则甫及自顺治二年乙酉降于张天禄,又助其杀害金声、温璜、黄道周等,疑必常依傍张氏。仲霖既怀归明之意,而张氏于顺治四年四月任江南提督后,既如上引《瞿忠宣公集》五《留守封事》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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