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五章 复明运动05(第3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同书《补遗》一《送潘次耕应举入都二首》云:

(诗略。)

《有学集》三九《复吴江潘力田书》(可参《松陵文献》卷首《潘柽章传》)云:

寅恪案:依上引资料,可知长孺与亭林及徐、潘二氏兄弟殊有关系,而诸人与天生尤为密切。长孺本与曹秋岳交好(可参《愚庵小集补遗》一《献曹秋岳侍郎三十韵》诗并曹秋岳《溶静惕堂诗集》三六《朱长孺以尚书埤传见贻,因伤右吉》诗,及同书同卷《李天生以修?明史?授简讨,不拜。请养归秦,寄怀四首》),若不因曹氏,亦可由诸人间接请天生作序。至其所以不著“李太史”之名者,疑长孺不欲子德牵入注杜之纠纷也。牧斋《复吴江潘力田书》乃其平生所作文中妙品之一。盖钱、朱注杜公案错综复杂,牧斋叙述此事首尾曲折,明白晓畅,世之考论此问题者,苟取而细绎之,则知钱、朱两人及常熟、吴江两地文人之派别异同,可不须寅恪于此饶舌矣。故不避繁琐之讥,详尽录之,通人君子或不以为可厌可笑也。总而言之,上列三问题,皆为假设,实无确证,姑备一说于此云尔。

复有可附论者,《觚剩》一《吴觚上》“力田遗诗”条云:

潘柽章著述甚富,悉于被系时遗亡,间有留之故人家者,因其罹法甚酷,辄废匿之。如《杜诗博议》一书,引据考证,纠讹辟舛,可谓少陵功臣。朱长孺笺诗,多所采取,竟讳而不著其姓氏矢。

寅恪案:长孺袭用力田之语而不著其名,不知所指何条。但长孺康熙间刻《杜诗辑注》时,牧斋尚非清廷之罪人,故其注中引用牧斋之语可不避忌。至若柽章,则先以预于庄氏史案,为清廷所杀害,其引潘说而不著其名,盖有所不得已。玉樵之说未免太苛而适合当时之情事也。又《亭林余集·与潘次耕札五通》。其第三通云:

都中书至,言次耕奉母远行,不知所往。中孚即作书相庆。绵山之谷弗获介推,汶上之疆,堪容闵子,知必有以处此也。

《蒋山佣残稿》三《与次耕》云:

曲周接取中之报,颇为惜之。吾弟今日迎养都门,既必不可,菽水之供,谁能代之?宜托一亲人照管,无使有尸饔之叹。不记在太原时,相与读寅旭书中语乎?(寅恪案:王锡阐字寅旭。江苏吴江人。事迹见《清史列传》六八本传。)又既在京邸,当寻一的信与嫂侄相闻。即延津在系,亦须自往一看。此皆吾辈情事,亦清议所关,不可阙略也。(寅恪案:“嫂侄”二字可参《亭林文集》五《山阳王君墓志铭》:“余友潘力田死于杭,系累其妻子以北”等语。)

寅恪案:亭林之不欲次耕得中博学鸿辞科,观此二札可知。但何以天生之举鸿博,亭林虽托友人代请清廷许其归家养母,并不如其对次耕之痛惜者,盖天生与次耕之情事有所不同。《晋书》八八《王裒传》略云:

王裒,字伟元。城阳营人也。父仪,高亮雅直。为文帝司马。东关之役,帝问于众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仪对曰:“责在元帅。”帝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邪?”遂引出斩之。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礼。痛父非命,未尝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于是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

然则潘耒之兄柽章,以庄氏史案为清廷杀害。亭林之意,次耕亦应如伟元之三征七辟皆不就也。兹有一事,出于牧斋当日与长孺争论注杜时意料之外者,即牧斋不为南浔庄氏史案所牵累事也。牧斋与潘力田柽章、吴赤溟炎之撰述《明史记》极有关系。观牧斋著作中有关此类材料亦不少,今择录一二于下。

《牧斋外集》八《修史小引》云:

谦益白,盖往昔滥尘史局,窃有意昭代编年之事。事多牴牾勿就。中遭废弃,日夕键户,荟蕞所辑事略,颇可观览。天不悔祸,绛云一炬,靡有孑遗。居恒忽忽,念海内甚大,何无一人可属此事者。近得松陵吴子赤溟、潘子力田,奋然有《明史记》之役,所谓本纪、书表、世家、列传,一仿龙门,取材甚富,论断甚严。史家三长,二子盖不多让。数过余,索烬余及讯往时见闻。余老矣,耳聩目眊,无以佐二子,然私心幸二子旦夕成书,得一寓目。又惧二子以速成自愉快,与市肆所列诸书无大异也。乃二子不要名,不嗜利,不慕势,不附党。自矢必成,而不求速。曰:“终身以之。”然则此事舍二子,其又谁属?余因思海内藏书诸家,及与余讲世好者,不能一一记忆。要之,此书成,自关千秋不朽计。使各出所撰著及家藏本,授之二子,二子必不肯攘善且忘大德也。敢代二子布告同人,毋以我老髦而慭遗我,幸甚!幸甚!

《有学集》三八《与吴江潘力田书》略云:

春时枉顾,深慰契阔。老人衰病,头脑冬烘,不遑攀留信宿,扣击绪论,别后思之,重以为悔。伏读《国史考异》,援据周详,辨析详密,不偏主一家,不偏执一见。三复深惟,知史事之必有成,且成而必可信可传也。一官史局,半世编摩,头白汗青,迄无所就,不图老眼,见此盛事。墙角残书,或尚可资长编者,当悉索以备搜采。《西洋朝贡典录》,乞仍简还,偶欲一考西洋故事耳。赤溟同志,不复裁书,希道鄙意。

同书三九《复吴江潘力田书》(此札关于注杜事者,前已详引,可参阅)略云:

手教盈纸,详论《实录辨证》,此鄙人未成之书,亦国史未了之案。考异刊正,实获我心,何自有操戈入室之嫌?唱此论者,似非通人。吹万自己,不必又费分疏也。《东事记略》,东征信史也。人间无别本,幸慎重之。俞本《纪录》,作绛云灰烬。诸候陆续寄上,不能多奉。

《有学集补·答吴江吴赤溟书》(近承潘景郑君寄示牧斋《吴江吴母燕喜诗(七律)一首》,虽是寻常酬应之什,无甚关系。但其中有“野史亭前视膳余”句,亦可推知牧斋此书与此诗同为一时所作,并足见两人交谊之密切也)略云:

三十余年,留心史事,于古人之记事记言、发凡起例者,或可少窥其涯略。倘得布席函丈,明灯促席,相与讨论扬榷,下上其议论,安知无一言半辞,可以订史乘之疑误、补掌故之缺略者?言及于此,胸臆奕奕然,牙颊痒痒然,又惟恐会晤之不早、申写之不尽也。门不能无辗然一笑乎?所征书籍,可考者,仅十之一二。残编啮翰,间出于焦烂之余,他日当悉索以佐网罗,不敢爱也。老病迂诞,放言裁复,并传示力田兄,共一捧腹。

《亭林文集》五《书吴〔赤溟炎〕潘〔力田柽章〕事》略云:

庄名廷鑨,目双盲,不甚通晓古今,以史迁有左丘失明,乃著《国语》之说,奋欲著书。其居邻故阁辅朱公国桢家,朱公尝取国事及公卿志状疏草命《胥钞录》,凡数十帙,未成书而卒。廷鑨得之,则招致宾客,日夜编辑为明书,书冗杂不足道也。廷鑨死,无子,家资可万金。其父胤城遂梓行之。慕吴、潘盛名。引以为重,列诸参阅姓名中。书凡百余帙,颇有忌讳语,本前人诋斥之辞未经删削者。庄氏既巨富,浙人得其书,往往持而恐吓之,得所欲以去。归安令吴之荣告诸大吏,大吏右庄氏,不直之荣。之荣入京师,摘忌讳语密奏之,四大臣大怒,遣官至杭,执庄生之父及其兄廷钺及弟侄等,并列名于书者十八人,皆论死。其刻书、鬻书,并知府推官之不发觉者,亦坐之。发廷鑨之墓,焚其骨,籍没其家产。所杀七十余人,而吴、潘二子与其难。方庄生作书时,属客延予一至其家,予薄其人不学,竟去,以是不列名,获免于难。二子所著书若干卷,未脱稿,又假予所蓄书千余卷尽亡。予不忍二子之好学笃行而不传于后也,故书之。且其人实史才,非庄生者流也。

寅恪案:当日风习,文士著作,其首多列显著名人“鉴定”“参阅”字样,借作宣传,并引为自重。如《江左三大家诗钞》中之《牧斋诗钞》,卷目下所载参订姓氏,上卷为谈允谦等,中卷为季振宜等,下卷为张养重等,即是其例。揆以牧斋此时之声望及与力田、赤溟之交谊,庄氏明书刻行,当共潘、吴列名参阅无疑。然庄书竟不载钱氏之名,必因长孺注杜,牧斋坚不肯挂名简端,至举扬子云故事为北,辞旨激烈,潘、吴遂不敢借此老之名字,以为庄氏标榜也。噫!当郑延平率舟师入长江,牧斋实预其事。郑师退后,虽得苟免,然不久清世祖殂逝,幼主新立,东南人心震动,故清廷于江浙区域,特加镇压。庄氏史案之主要原因,实在于此。今日观之,牧斋与长孺虽争无谓之闲气,非老皈空门者之所应为,终亦由此得免于庄案之牵累。否则河东君又有如在黄毓祺案时,代死从死之请矣。天下事前后因果,往往有出于意料之外者,钱、朱注杜公案,斯其一证耶?论牧斋编辑《列朝诗集》尤重修史事,因并附及之。

论《列朝诗集》既竟,请略述钱柳复明之活动。今就所存材料观之,关于牧斋者不少,若多加考述,则非本文之主旨,故择其关于河东君者详言之,其他牧斋活动之主要者,亦稍稍涉及,聊见两人同心同志之梗概也。

河东君在崇祯甲申以前之作品,如陈卧子、汪然明及牧斋等所镌刻者,已传播一时,故声名藉甚。至弘光南都小朝廷时,河东君此期应有作品,但以关涉马、阮之故,疑为牧斋所删削不存。南都既倾覆,牧斋被黄毓祺案之牵累,赖河东君助力得以脱免,遂于顺治四年丁亥河东君三十生日时,特和东坡西台寄弟诗,遍示亲友,广事宣传。是后虽于《有学集》中间附有其篇什,如《和牧斋庚寅人日及赠黄若芷大家》等诗外,别无所见。此固由牧斋逝世,河东君即以身殉,赵管夫妇及孙爱等不能收拾遗稿所致,但亦因河东君志在复明,意存韬晦,与前此之情况迥异故也。

《牧斋尺牍(上)·与王贻上四通》,其一云:

乱后撰述,不复编次,缘手散去,存者什一。荆妇近作当家老姥,米盐琐细,枕籍烟熏,掌薄十指如锥,不复料理研削矣。却拜尊命,惭惶无地。

其三略云:

八十老叟,余年几何?既已东身空门,归心胜谛,何暇复沈湎笔墨,与文人才子争目睫之短长哉?《秋柳》新篇,为传诵者攫去。伏生已老,岂能分兔园一席,分韵忘忧?白家老媪,刺促爨下,吟红咏絮,邈若隔生。无以仰副高情,思之殊惘惘也。

王士祯《感旧集》一“钱谦益”条,《卢见曾补传》引《古夫于亭杂录》云:

余初以诗贽于虞山钱先生,时年二十有八。

《清史列传》九《王士祯传》略云:

王士祯,山东新城人。顺治十五年进士。十六年授扬州府推官。圣祖仁皇帝康熙三年总督郎廷佐巡抚张尚贤疏荐其品端才敏,奉职最勤。总河朱之锡亦以委盘河库,综核精详,协助堤工,剔除蠹弊,疏荐。下部叙录,内升礼部主事。〔康熙〕五十年五月卒于家,年七十有八。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