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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03(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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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长二寸五分,广二之一,刻山水亭榭。款云:“仿白石翁笔。”小篆颇工致。面镌:“崇祯辛巳畅月,柳蘼芜制。”旧藏梅堰王砚农征士之家。

寅恪案:此书镇后人颇多题咏,如仲氏所引张鉴于源诸家诗,即是其例。但此书镇镌有“崇祯辛巳畅月,柳蘼芜制”等语,则畅月为十一月,盖《礼记·月令》略云:“仲冬之月,命之曰畅月。”夫崇祯十四年辛巳六月七日河东君与牧斋结缡于茸城舟中。故此后不能再以蘼芜为称,否则“下山逢故夫”之句将置牧斋于何地?由是言之,此书镇乃是赝品。更严格言之,则蘼芜之称,则止能适用于崇祯八年首夏以后至十四年六月七日以前。今人通以蘼芜称河东君,如葛氏《蘼芜纪闻》之类,亦微嫌未谛也。或疑河东君之称,亦自崇祯十三年冬钱柳遇见后始有之。若顾云美《河东君传》之题,亦未能概括一生始末。寅恪窃谓不然。夫河东君阅人多矣,如王胜时所谓“蘼芜山下故人多”者(见王沄《虞山柳枝词》第十四首)。斯乃当时社会制度压迫使然,于此可暂不论。但终能归死于钱氏,杀身以报牧斋国士之知,故称河东君,以概括一生始末,所以明其志、悲其遇,非偶然涉笔之便利也。职是之故,寅恪此文亦仿顾氏先例,称河东君,并略申鄙意,以求通人之教正。

复次,书镇之为伪造,既如上述,但徐乃昌《小檀栾室闺秀词钞》载赵仪姞棻《滤月轩诗余》(参胡文楷君《妇女著作考》一七《清代一一》“滤月轩集”条)中《金明池》一阕,乃咏河东君书镇并次河东君《咏寒柳》词韵者,以其为女性所撰,且与河东君最佳之作品有关,故附录之。至书镇之真伪及蘼芜称号之不适切,则置之不论可也。仪姞《金明池(并序)》云:

震泽王研农藏河东君书镇,青田石,高寸余,刻山水亭榭。款云“仿白石笔”小篆字,面镌“崇祯辛巳畅月柳蘼芜制”十字。研农方搜辑河东君诗札为《蘼芜集》,将以付梓。适得此于骨董肆,云新出土者。自谓冥冥中所以酬晨钞暝写之劳也。余见其拓本,因题此阕,即用《蘼芜集》中《咏寒柳》韵。

片玉飞来,脂香粉艳,解佩疑临兰浦。谁拾得,绛云残烬,叹细帙,早成风絮。剩芳名,巧琢苕华,挥小草,依约芝田鹤舞。伴十样涛笺,摩挲纤手,记否我闻联句。玉树南朝霏泪雨。共红豆春蕤,飘零何许。沾几缕,绿珠恨血,只画里,山川如故。二百年,洗出苔痕,感词客多情,燃膏辛苦。想苏小乡亲,三生许认,试听深篁幽语。(原注:“河东君原杨氏,小字影怜,盛泽人。”)

长日繙经忏昔因,西堂香寂对萧辰。前尘影事难忘却,只有秋风与故人。

参错交芦黯淡灯,扁舟风物似西兴。每于水阔云多处,爱画袈裟乞食僧。

画里僧衣接水文,菰烟芦雨白纷纷。看他皴染无多子,只带西湾几片云。

细雨西楼垫角巾,鬓丝香篆净无尘。如今画里重看画,又说陶家画扇人。

落叶萧疏破墨新,摩挲手迹话沾巾。廿年夜月秋灯下,无复停歌染翰人。

轻鸥柔橹幂江烟,橹背三僧企脚眠。只欠渡头麾扇叟,岸巾指点泛江船。

春水桐江诀别迟,孤舟摇曳断前期。可怜船尾支颐者,还似江干招手时。

一握齐纨飏劫灰,封题郑重莫频开。只应把向西台上,东海秋风哭几回。(钱曾《有学集诗注》本“东”作“辽”。)

秋风廿载哭离群,泉路交期一叶分。依约情人怀袖里,每移秋扇感停云。(此首钱曾《注》本为第二首。其余各首排列,依次顺推。)

寅恪案:此十绝句甚佳。然欲知诗中所言之事实,则须取牧斋及孟阳两人其他诸作参之,始能通解。

《初学集》四六《游黄山记序》云:

辛巳春,余与程孟阳订黄山之游,约以梅花时相寻于武林之西溪。逾月而不至,余遂有事于白岳,黄山之兴少阑矣。徐维翰书来劝驾,读之两腋欲举,遂挟吴去尘以行。(可参后论《东山酬和集》有关“吴拭”条。)

《列朝诗集》丁一三《程嘉燧》之传云:

辛巳春,孟阳将归新安,余先游黄山,访松圆故居,题诗屋壁。归舟抵桐江,推篷夜语,泫然而别。

《耦耕堂存稿》诗首载《耦耕堂自序》云:

庚辰春,主人(寅恪案:“主人”指牧斋)移居入城,余将归新安。仲冬过半野堂,方有文酒之宴。留连惜别,欣慨交集。且约偕游黄山,而余适后期。辛巳春,受之过松圆山居,题诗壁上。归舟相值于桐江,篝灯永夕,泫然而别。

同书(下)《和钱牧斋过长翰山居题壁诗序》云:

辛巳三月廿四日,未至桐庐廿里,老钱在官舫,扬帆顺流东下,余唤小渔艇绝流从之。同宿新店,示黄山新诗,且闻曾至余家,有题壁诗。次韵一首。

《耦耕堂存稿》文下《古松煤墨记》略云:

长翰山故多乔木,古宅后巨松千尺。千余年物也。迩年生意顿尽。余博访古烧松捣煤之法,得之周藩宗侯。岁辛巳,自吴裹粮归,董治之。墨成,命曰“古松煤”。是年春,海虞钱学士游黄山,过山居看松题诗而去。

同书同卷《题归舟漫兴册》略云:

崇祯辛巳三月,归自湖上,将入舟,则钱老有归耗矣。(可参后论《东山酬和集》与此有关诸条。)

庚辰腊月望,海虞半野堂订游黄山。正月〔十〕六日,牧翁已泊舟半塘矣。(寅恪案:“六”字上当阙“十”字。兹据《东山酬和集》一柳、钱、沈、苏诸人《上元夜诗》补“十”字。)又停舟西溪,相迟半月,乃先发。余三月一日始入舟,望日至湖上,将陆行从之,而忽传归耗,遂溯江逆之,犹冀一遇也。未至桐庐二十里,而官舫挟两舸扬帆蔽江而下。余驾渔艇,截流溯之,相见一笑。随出所收汪长驭家王蒙《九峰图》及榆村程因可王维《江雪》卷同观,并示余黄山纪游诸诗。读未半,而风雨骤至,欹帆侧柁,云物晦冥,溪山改色。因发钱塘梁娃所贻《关中桑落》共斟酌之,(寅恪案:此“梁娃”疑是梁喻微。可参后论林天素《柳如是尺牍小引》“时唱和有女史纤郎”句下所考。)不觉迫暮,同宿新店,下去富阳不远矣。知老钱曾独访长翰山居,留诗松圆阁壁,看松于旧宅之旁,由南山坞取径而去。

抑更有可笑可悲者,《牧斋外集》二五《题张子石湘游篇小引》(可参同书十《嘉定张子石六十寿序》)云:

崇祯九年丙子孟阳尚有一诗关涉河东君及朱子暇。此点与牧斋间接有关,兹论述之于下。《耦耕堂存稿》诗中及《列朝诗集》丁一三所选《二月上浣同云娃踏青》诗后,即接以此诗。《六月鸳湖饮朱子暇,夜归,与云娃惜别》诗云:

寻得伊人在水湄,移舟同载复同移。水随湖草闲偏乱,愁似横波远不知。病起尚怜妆黛浅,情来颇觉笑言迟。一樽且就新知乐,莫道明朝有别离。(寅恪案:《楚辞·九歌·少司命》云:“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乃孟阳此两句所从出,自不待言。至“新知”一辞及其界说,见前论孟阳《停云诗》并宋让木《秋塘曲序》等条,兹不复赘。)

寅恪案:朱子暇即朱治憪。其事迹见《劫灰录》一《永历帝纪》,《小腆纪年》一三,《小腆纪传》五七,《明诗综》六六,《槜李诗系》一九,光绪重修《嘉兴府志》五一《文苑传》,道光修同治重刊《广东通志》二四《职官表》,道光修光绪重刊《肇庆府志》一二《职官二》等,兹不详述,但据《广东通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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