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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复明运动06(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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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性,不知何处人。永历时,以总兵衔驻扎古泥关。丁亥上幸武冈,性往来迎驾。自三宫服御,至宫人衣被,皆办。上喜,口授商邱伯。

月鹭既为商丘人,又经永历口授商丘伯,故牧斋遂以此目之。(孔尚任《桃花扇》考据引钱牧斋《有学集·赠侯商五》一题,盖误认侯商丘为侯朝宗也。)最可注意者,第四首第一句用《太平广记》四一九引《广异集》柳毅传书故事。颇疑若孩之卜居吴中太湖之洞庭山,殆有传达永历使命,接纳徒众,恢复明室之企图。然则牧斋其以钱塘君比郑延平,而期望终有“雷霆一发”之日耶?此说未敢自信,尚待详考。尤可注意者,即牧斋于顺治十一年甲午卜筑白茆港之芙蓉庄,并于十三年丙申遂迁居其地一事。葛氏《牧斋年谱》“顺治十一年甲午”条云:

是年卜筑芙蓉庄,亦名红豆庄。

及“顺治十三年丙申”条云:

是岁移居红豆村。

金氏《牧斋年谱》“〔顺治十三年〕丙申”条云:

移居白茆之芙蓉庄,即碧梧红豆庄也。在常熟小东门外三十里。先生外家顾氏别业也。(寅恪案:《柳南随笔》五云:“芙蓉庄在吾邑小东门外,去县治三十里,白茆顾氏别业也。某尚书为宪副台卿公〔玉柱〕外孙,故其地后归尚书。庄有红豆树,又名红豆庄。”可供参考。)白茆为长江口岸之巨镇,先生与同邑邓起西,昆山陈蔚村(原注云:“常主毛子晋。”)、归玄恭及松江嘉定等诸遗民往还,探刺海上消息,故隐迹于此。一以避人耳目,一以与东人往还较便利也。(寅恪案:《嘉庆一统志》七八《关隘门》云:“白茆港巡司在昭文县东北九十里。宋置寨。明初改置巡司。”并龚立本《松窗快笔》十“白茆”条皆可证明金氏之说。)

夫牧斋于此时忽别购红豆庄于白茆港,必非出于偶然。金氏所言甚合当日事理。所不可知者,牧斋此际何以得此巨款经营新居?岂与苏州郑氏所设之商店有关耶?俟考。

兹有可注意者,即假我堂文宴,究在何年之问题是也。《有学集诗注》五《冬夜假我堂文宴诗序》云:

嗟夫!地老天荒,吾其衰矣;山崩钟应,国有人焉。于是渌水名园,明灯宵集;金闺诸彦,秉烛夜谈,相与恻怆穷尘,留连永夕。珠囊金镜,揽衰谢于斯文;红药朱樱,感升平之故事。杜陵笺注,刊削豕鱼;晋室阳秋,镌除岛索。三爵既醉,四座勿喧。良夜渐阑,佳咏继作。悲凉甲帐,似拜通天;沾洒铜盘,如临渭水。言之不足,慨当以慷。夜乌咽而不啼,荒鸡喔其相舞。美哉吴咏,诸君既裴然成章;和以楚声,贱子亦慨然而赋。无以老耄而舍我,他人有心;悉索敝赋以致师,则吾岂敢。岁在甲午阳月二十有八日。客为吴江朱鹤龄长孺、昆山归庄玄恭、嘉定侯玄泓研德、长洲金俊明孝章、叶襄圣野、徐晟祯起、陈岛鹤客。堂之主人张奕绥子。拈韵征诗者,袁骏重其。(寅恪案:重其事迹可参赵尊三经达编《归玄恭先生年谱》“永历三年即顺治六年己丑十一月袁重其骏来访”条所引资料。)余则虞山钱谦益也。

朱长孺鹤龄《愚庵小稿》九《假我堂文宴记》(寅恪案:庚辰仲春燕京大学图书馆校印本《愚庵小集》九,此文仅有牧斋诗二首之二,且第七句为“文章忝窃诚何补”,与《有学集》五及《小稿》不同)云:

张氏假我堂,待诏异度公之故居也。地逼胥关,园多胜赏。丁酉冬日,牧斋先生侨寓其中,山阴朱朗诣选二十子诗以张吴越,先生见而叹焉。维时孤馆风凄,严城柝静。怅云峦之非故,悲草木之变衰,乃命袁重其招邀同好,会宴斯堂。步趾而来者,金子孝章、叶子圣野、归子玄恭、侯子砚德、徐子祯起、陈子鹤客,并余为七人。孝章谈冶城布衣,(自注:“顾子与治。”)祯起述渭阳旧事,(自注:“姚子文初。”)玄恭征东林本末,余叩古文源流。圣野约种橘包山,砚德期垂纶练水。辨难蜂起,俳谐间发。红牙按板,紫桂燃膏。殽豆荐而色飞,酒车腾而香冽。(燕京本“冽”作“烈”。)先生久断饮,是夕欢甚,举爵无算。顾命而言曰,昔吴中宴会(燕京本“宴”作“彦”)莫盛于祝希哲、文征仲、唐子畏、王履吉诸公。风流文采,照耀一时。今诸君子其庶几乎?可无赋诗以纪厥盛。饮罢,重其拈韵,先生首唱〔其一〕云:“奇服高冠竞起余,论文说剑漏将除。雄风正喜鹰搏兔,雌霓应怜獭祭鱼。故垒三分荒泽国,前潮半夜打姑胥。古时此郭多才子,结隐相将带月锄。”〔其二〕云:“岁晚颠毛共惜余。明灯促席坐前除。风尘极目无金虎,(燕京本“尘”作“烟”。)霜露关心有玉鱼。草杀绿芜悲故国,花残红烛感灵胥。退耕自昔能求士,惭愧荒郊自荷锄。”翼日,余七人各次和一首,先生再叠前韵一首。次日,(燕京本“次日”作“翼日”。下同。)余七人又各次和一首,先生又每人赠诗一首。次日余七人又各次和一首。(自注:“诗多不录。”)先生之诗如幽燕老将,介马冲坚。吾辈乃以羸师应战,(燕京本“应”作“诱”。)有不辙乱旗靡者哉?先生顾不厌以隋珠博燕石,每奏一章辄色喜,复制序弁其端。都人诧为美谈,好事之徒,传之剞劂。迄今未及一纪,而朗诣圣野鹤客砚德皆赴召修文,先生亦上乘箕尾矣。南皮才彦,半化烟云。临顿唱酬,空存竹树。后之君子登斯堂者,当必喟然有感于嘉会之难再也。悲夫!

寅恪案:假我堂即在张士伟渌水园中,异度与牧斋之交谊详见《初学集》五四《张异度墓志铭》。今绎钱、朱两人所言,明是一事,而牧斋以为在顺治十一年“甲午阳月二十有八日”,长孺以为在顺治十四年“丁酉冬日”,两者相差三年。鄙意《有学集》第五卷诸诗排列先后颇相衔接,似无讹舛。或者长孺追记前事,偶误“甲午”为“丁酉”欤?俟考。至长孺记中“余叩古文源流”一语,恐非偶然。盖《有学集诗注》五《和朱长孺(七律)》自注云:“长孺方笺注杜诗。”与序中“杜陵笺注,刊削豕鱼”之语符合。长孺不道及注杜事,殆有所讳,可谓欲盖愈彰者矣。一笑!

婀娜黄金缕,春风上苑西。灵禽能啸侣。(寅恪案:涵芬楼本“啸”作“笑”。非。)先拣一枝栖。

此图不知何人所绘,细玩后两句之辞旨,殆与惠香公案相关涉。“灵禽”指河东君先归己身,然后可啸召女伴,如卞玉京、黄皆令辈。假定所揣测不误,此图岂是河东君所绘耶?姑附妄说于此,以资谈助。

葛氏《牧斋年谱》“顺治十二年乙未”条云:

冬有宝应淮阴诸诗,时三韩蔡魁吾为总漕。又自记小至日宿白塔寺,与介立师兄夜话。长干度岁,偕介丘道人同榻,有诗。

寅恪案:蔡魁吾名士英,事迹附见《清史稿》二六二其次子《蔡毓荣传》及钱仪吉纂《碑传集》六一《蔡士英传》。今检《有学集诗注》六有《宝应舟次寄李素臣年侄》《题黄甫及舫阁》《寄淮上阎再彭眷西草堂》《竹溪草堂歌为宝应李子素臣作》等题,并《有学集》二六乙未嘉平月所撰之《竹溪草堂记》皆与牧斋顺治十二年乙未冬间访蔡氏于淮甸有关之作。更检《牧斋尺牍·致蔡魁吾四通》之二略云:

自老公祖旌节还朝,不肖弟瞻企德辉,云泥迥绝。顷者恭闻荣命,再莅长淮。岁聿云暮,未能即叩堂阶,谨裁里言,具粗币,附敝相知黄甫及便邮,奉候万福。

初视之,似与牧斋此次访蔡有关。但检《清史稿》二百三《疆臣年表》一“总漕”栏载:

顺治十二年乙未蔡士英总督漕运。

顺治十三年丙申蔡士英。

顺治十四年丁酉蔡士英八月戊戌召。九月辛丑亢得时总督漕运,巡抚凤阳。

顺治十五年戊戌亢得时。

顺治十六年己亥亢得时七月庚辰溺死。八月癸巳蔡士英总督漕运,巡抚凤阳。

顺治十七年庚子蔡士英。

顺治十八年辛丑蔡士英病免。

则牧斋此札乃顺治十六年己亥八月以后蔡氏重任漕督时所作,与此次访蔡无关。因札中涉及黄甫及,恐读者误会,附辨之于此。总之,牧斋此行必与复明运动相涉,观《寄李素臣诗》“冠剑丁年唐进士”,《寄阎再彭诗》“西向依风笑,南枝择木谋”等句,可知李、阎皆心怀复明之人。至题黄甫及舫阁“且试灯前一局棋”,复与前引牧斋寄瞿稼轩书中所谓“棋枰三局”之意符合。由此推之,牧斋以老耄之年,奔走道途,远游淮甸,其非寻常干谒酬应之举动,抑又可知。惟钱、蔡二人之关系及何人为之介绍,今不易考。检闵尔昌《碑传集补》五九《列女》一载徐世昌撰《卢龙蔡琬传》(参《清史稿》五百八《列女传·高其倬妻蔡〔琬〕传》及杨钟羲《雪桥诗话》三“高文良”条)云:

蔡季玉琬《蕴真轩诗钞(上)·滇南为先大夫旧莅之地。四十年后,余随夫子督滇,目击胜概犹存,而大人之墓有宿草矣。抚今忆昔,凄然有感,因得八长句,用志追思之痛》,其第五首《九峰寺》云:

萝壁松门一径深,题名犹记旧铺金。苔生尘鼎疏烟歇,经蚀僧厨古木森。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征南部曲皆星散,剩有孤僧守故林。

沈确士选此诗,评云:

绥远将军平吴逆后,随获谴咎,归空门以终。(又杨子勤先生亦引毓荣犹子蔡若璞珽《守素堂集·重经香界寺》诗,以证“白头归佛”之句。)

寅恪案:今检《蕴真轩诗钞》,惟此《滇南八律》最佳,其余诸诗皆未能及。盖具真感情也。假定季玉母实为吴月所之宠姬者,则与陈畹芬同是一流人物。仁庵之获谴,与此点有关(可参《清史列传》七及《清史稿》二六二《蔡毓荣传》),故季玉于滇南感旧诸诗,言之犹有隐痛焉。夫八面观音与畹芬俱在昆明平西王邸第,畹芬又曾与河东君同居苏州之临顿里。时越数十年,地隔数千里,可云似同而实异也。然八面观音独能生此季玉,通文艺,工政事,颇与河东君相仿佛。仁庵白头归佛,复与牧斋之老归空门相类似。殆所谓异中有同、同中有异者耶?吾人今日读旧时载记见钱柳之婿赵管既不如高章之,管妻复更不及蔡季玉,则不暇为蔡仁庵及八面观音羡,而深为钱柳之不幸悲也。综合上引材料,足知蔡氏一门,虽源出明代辽东降将,然汉化甚高。牧斋与魁吾之往来颇密,实有理由。故钱、蔡之关系,与钱、佟(国器)之关系,约略相似,而与钱、马(进宝)之关系大不同也。复次,牧斋顺治十二年乙未冬间访蔡魁吾于淮甸,其诗什所涉及诸人之中,唯李素臣与黄甫及,须略论之于下。

冠剑丁年唐进士。

同书一八《李黼臣甲申诗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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