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期(第2页)
柳叶初齐暗碧池,樱桃花落晓风吹。好乘春露迷红粉,及见娇莺未语时。
卧子在崇祯八年春间所赋七绝,颇似《才调集》中元微之之艳诗。盖此时环境情思,殊与元才子《梦游春》之遇合相似故也。所可惜者,今日吾人只能窥见此时河东君与卧子酬和诗章之极少数,如上所录《戊寅草》中诸篇是也。
《陈忠裕全集》一九《平露堂集·寒食(七绝)三首》云:
今年春早试罗衣,二月未尽桃花飞。应有江南寒食路,美人芳草一行归。
垂杨小院倚花开,铃阁沉沉人未来。不及城东年少子,春风齐上斗鸡台。
愁见鸳鸯满碧池,又将幽恨度芳时。去年杨柳滹沱上,此日东风正别离。(自注:“去年寒食在瀛、莫间。”)
寅恪案:前论崇祯六年春卧子所作《梦中补成新柳诗》,与崇祯十三年冬河东君所赋《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诗有关。又,前第二章引牧斋《与姚叔祥过明发堂共论近代词人戏作诗》原注中河东君《西湖(七绝)》一首(此诗本河东君《湖上草·己卯春西湖八绝句》之第一首)云:
垂杨小苑绣帘东,莺阁残枝蝶趁风。最是西陵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可知河东君此诗,实由卧子崇祯八年《寒食》绝句转变而来。河东君之诗作于崇祯十二年春,距卧子作诗时虽已五年,而犹眷念不忘卧子如此,斯甚可玩味者。牧斋深赏河东君此诗,恐当时亦尚未注意卧子之原作。(寅恪案:宋徵璧撰《平露堂集序》略云,陈子成进士归,读礼之暇,刻其诗草名“白云”者。已又裒乙亥丙子两年所撰著,为《平露堂集》。然则《平露堂集》之刻在卧子丁其继母唐孺人忧时,牧斋与姚士粦论诗在崇祯十三年秋间。以时间论,牧斋有得见卧子诗之可能,但钱、陈两人诗派不同,牧斋即使得见《平露堂集》,亦必不甚措意也。)后人复称道河东君此诗,自更不能知其所从来。故特为拈出之,视作情史文坛中一重公案可也。
兹综合寅恪所见陈卧子、河东君并宋辕文、李舒章诸人之词,相互有关者,略论述之。
河东君《戊寅草》中诸词及《众香词书集·云队》中所选河东君词,其调名题目与《陈忠裕全集》二十《诗余》全相符合者,仅有《踏莎行·寄书》及《浣溪沙·五更》等。兹先移录于下。
陈卧子《浣溪沙·五更》云: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河东君《浣溪沙·五更》云:
金猊春守帘儿暗,一点旧魂飞不起。(寅恪案:“起”疑是“返”之讹写。)几分影梦难飘断。醒时恼见小红楼,(寅恪案:“小红楼”岂指徐氏别墅之南楼耶?)朦胧更怕青青岸。薇风涨满花阶院。
陈卧子《踏莎行·寄书》云:
无限心苗,鸾笺半截,写成亲衬胸前折。临行简点泪痕多,重题小字三声咽。两地魂销,一分难说,也须暗里思清切。归来认取断肠人,开缄应见红文灭。
河东君《踏莎行·寄书》云:
花痕月片,愁头恨尾,临书已是无多泪。写成忽被巧风吹,巧风吹碎人儿意。半帘灯焰,还如梦水。(寅恪案:《众香词》“水”作“裏”,较佳。恐是“裏”字仅余下半,因讹写成“水”也。)消魂照个人来矣。开时须索十分思,缘他小梦难寻眎。(寅恪案:《众香词》“眎”作“你”。疑“眎”及“你”俱是“味”字之讹写。)
寅恪案:上录陈、杨两人之词,调同题同,词语复约略相同。其为同时酬和之作,不待详论。所可注意者,后来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词“念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之语,或与此时两人所赋《浣溪沙·五更》之词有关,亦未可知也。
卧子别有《浣溪沙》两阕,其题目虽与上引陈、杨两词俱作《五更》者不同,但绎其词意当亦与河东君有关。故并移录之,以资旁证。至宋辕文所赋《浣溪沙》两词,其所言节物,虽皆与春雨无涉,然详玩词旨,颇疑或与河东君有关。岂是辕文脱离河东君之后有所感触,遂托物寄意耶?殊乏确证,未敢多论。唯词特佳妙,附录于此,以待推究。
《陈忠裕全集》二十《诗余·浣溪沙·闺情》云:
龙脑金炉试宝奁,虾须银蒜挂珠帘,莫将心事上眉尖。
斗草文无知独胜,弹棋粉石好重拈。一钩红影月纤纤。(自注:“当归一名文无。”)
《前调·杨花》云:
百尺章台撩乱吹,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奈他飞。
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顾贞观、成德同选《今词初集(下)》宋徵舆《浣溪沙》云:
彻夜清霜透玉台,夕香销尽博山灰,声声飞雁五更催。
满地西风天欲晓,半帘残月梦初回。十年消息上心来。
又,《雪》云:
半似三春杨柳花,趁风知道落谁家,黄昏点点湿窗纱。
何幸凤鞋亲得踏,可怜红袖故相遮。人间冷处且留他。
《陈忠裕全集》二十《诗余》中更别载《踏莎行》两阕,一题作《春寒》,一题作《春寒闺恨》。《春寒闺恨》一阕复载于顾贞观、成德同选《今词初集(下)》及王昶《国朝词综》一所选宋徵舆词中,但无《春寒闺恨》之题目。鄙意此词无论其为何人所作,玩味词中意旨,当与河东君有关无疑也。
又检《词综》王氏《自序》作于嘉庆七年十月。《陈忠裕全集·凡例》后附有庄师洛《识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