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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珂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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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匀珍向她又修好过,但她半为负气却没复信。一个冬天尽陪着这几个漂亮青年听戏,看电影,吃酒,下棋,看小说过去了。

但这也并不很快乐,尤其是单独同两位小姐在一块时,她们肆无忌惮地讥骂日间她们所亲热的人,她们强迫教给她许多处世、对待男人的秘诀。梦珂常常要忍耐地去听她们愚弄别人后的笑声,听她们发表奇怪的人生哲学的意义。有时为了她们的那些近乎天真的顽皮笑过,但看到她们妖狞般的心术和摆布,会骇得叫了起来,拳头便在暗处捏紧。

澹明也大胆了,常常当着她说出许多猥亵的话,她又不能像表姊们拿调皮的样子去处理,只装出未曾听见的样子,默默走开去。

朱成,她即使同在一桌打牌时,都很少和他说话,因为她并不像表姊们需要如此一个能供驱使的清客。

那么,表哥呢?是的,她只依恋着晓淞,像从前依恋着匀珍一样。单讲那态度,就多么动人呀:看见壁炉前的梦珂在沉思着什么了,便拿一本书来站在她的椅背边,轻轻拍她的肩,声音是细细的,怕骇着她似的:

“让我来念首诗吧。”

于是打开书,在一百三十六页上停住,开始念起来:

在火苗之焰的隐约里,

她如晚霞之余艳,

呵,能遣何物传递我心灵之颤动!

梦珂的心微微地颤抖,一半由于受惊,一半也是被那低沉的声音所感动,脸便慢慢地藏在一双纤瘦的手中。晓淞乘势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从眼皮上拿下那双手。

“梦——”早已把“梦妹”两字分开来叫,有时是又只叫“妹”的。这声音也像被感动得微微地抖了起来,

两道眼光更紧逼到梦珂脸上。

她竟不敢抬起头来。

表哥只是无语地望着,那沉默的动人更超过语言。

在不可忍耐时,她抽身像燕子似的轻飘地跑走了。

表哥便倒在她适才起身的软椅上,得意地来称许起自己的智慧,自己审美的方法,并深深地去玩味那被自己所感动的那颗处女的心。这欣赏,这趣味,都是一种“高尚”的,细腻的享乐。

怕人看出自己的羞愧,大半时候她都找丽丽玩,丽丽一见她不说话,便生气,扳着她颈项问,梦姑在想什么了。

因此表嫂同她却很亲热起来,常常晚上她在表嫂房里玩,这时大表哥是不会回来的。表嫂是川西人,说起故事时,总挂念她屋前的西湖,和她八十多岁的祖母,她在六岁时同年失掉了父母的。表嫂还常常低声向她诉说她为了祖母而忍心让那鲁莽的粗汉**了的事。

“难道他不爱你吗?”梦珂问。

“你不会知道这个的!”表嫂笑了。“你看,近来不常在家了。这是他故意地想呕我,因为他明白了我藏在衣服里面的那颗心,谁知我却舒服多了。嘿,梦妹,你哪里得知那苦味,当他凑过那酒气的嘴来,我只想打他。”

“真的便打了他吗?”梦珂问。

表嫂又笑了,向她诉说她十七岁做新娘时所受的许多惊骇,以及祖母三月后知道了她是怎样用惊哭去拒绝了新郎的拥抱时她的伤心……原来表嫂还会填词,她从她那几本旧稿中得知了她的许多温柔、蕴藉的心性,以及她的慕才,她的希望,和她的失意。梦珂心想:如果她那时是同二表哥结婚,那她一定不会自叹命蹇的了。于是便问:

“你说,二表哥如何?”

表嫂会错了她的意思,便告诉她,晓淞是如何的细心,如何的会体贴女人……

梦珂喟叹了,她完全在为表嫂,而表嫂却不能领悟这同情,反以为她想起别的感触,竭力去安慰她。

春天来后,家里静寂了许多。表姊和杨小姐每天又挟着乐谱上学校。澹明,朱成,也都有课;晓淞在一个大学里每星期担任两个钟头。姑母不时要在外面应酬;表嫂有丽丽做伴;只有她闲着。她整天躺在**,像回忆小说一样去想她未来的生活,不断地幻想,竟体悟出自己的个性来,认定:“无拘无束的流浪,便是我所需要的生命。”有时她羡慕那些巴黎咖啡店的侍女……有时又把自己幻想成一个英雄,一个伟人,一个革命家;不过一想到“革命家”时,连什么梦想就都破灭,因为那“中国的苏菲亚女士”把她的心冰得太冷了。

澹明想提高她已不热心了的画兴,常去邀她作画,但她已知道了他的轻浮,所以也拒绝他。晓淞他早已不提到画了。

为了想去巴黎的梦,她在表哥处学法文。

不久,父亲第二次寄来钱,并附有一封信:

梦儿,接得你的信,知道你很需钱用,所以才又凑足两百元给你,虽说为数不多,但足够全家半年的日用。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省俭点也好,因为你无能的父亲已渐渐老了。近来年成又不好。我怕你在外面一时受窘又要难过,所以才这样说。不过,你不必听了这话又伤心,我总会替你设法,不愿使你受苦的。其实,都是你父亲不好……唉,这都不必说……

你喜欢的那匹老牛在二月间死了,但又添了好些小羊。有只顶小的,一身的毛雪白,下巴处带点肉红色,不怕人,一天到晚都听见它小声地“咩咩咩咩”叫。四儿喜欢它,说它像你,于是就叫它作“小姐小姐”。现在一家人谁一提“小姐小姐”都会笑的,他们都念你咧。

梦珂沉思了,似乎又看见父亲的许多温情的仪态,三儿们的顽皮,以及晴天牛羊们在草坪上的奔走……还有那小白蝴蝶们……这过去的一些幸福日子,多么够人回忆啊!

如果你还住在姑母家时,你就拿这两百元做路费回来也好。我足足有两年半没见着你了。你回来后,要出去时,我也可以送你的。梦儿,你要知道,父亲已不年轻,你莫遗给将来一些后悔呵!

还有一件很可笑的事。前天你姨母来,当面向我要你呢。我自然没有答应,这是要由你自己的。

不过祖武那孩子很聪明,你们小时也很合得来,只要你觉得还好,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梦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呢!

信纸一张张从手指间慢慢滑了下去,一种犹豫的为难弥漫着;但想起祖武那粗野样儿,以及家族亲戚中做媳妇们的规矩,又为避免当面同父亲冲突,于是她决定不回家,回信也只说自己在读书时代,不愿议及此等事……

回信话说得宛转,心便觉得安妥了一些,几天后便不想到父亲、祖武了。一人玩得无聊时,她想去找表哥,但表哥已三天不在家了。梦珂是如此地寂寞,自己不住地惊诧:难道表哥于自己竟这样的可念吗?……这天夜里出乎意料地接到表哥的一封信,原来为了朋友一件很要紧的事不得空回来,并且也非常挂念她,详详细细地问她这三天的生活怎样……她把这信看了七八次,好半夜不得安睡。

这几天澹明却老守着她,给了她许多不安和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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