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页)
罗锅鬼大大方方向那妇人发出一声嗤,像约定的打招呼法。女人抬起头,在阳光下手搭帐篷望我们,慢慢直起身来,甩了水,在围身上擦着手。罗锅鬼变戏法一般从佝偻的身子里摸出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几乎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只死大雁。
“你哪里逮来?”女人打开铁门的一段,让我俩进去,“厨房里什么都不缺,要是又买了你的雁,东家讲不准会骂我!”
“不要你的钱。”罗锅鬼说。
那女佣的脸忽地红了,叱了一声,转身拿大雁进厨房。罗锅鬼转身比陀螺还快,他朝我挥舞着手,脸上露出一种兴奋的傻笑。我朝后一跳,他哧地也钻进厨房去了。
我有点傻了,不过我才不傻。我看见厨房的门虚掩上了,我倒退到房子一角,偷眼观看这栋厚实中看的建筑。眼前是一个砖铺的天井,四四方方,四周角上放着养莲花的大缸,大冬天的没有绿叶,却看见缸里红红的小鱼。厨房在左边,对着厨房的右边是储物间。我站在一个敞着门的客厅外头,里面是茶几和高椅。客厅边上就是往楼上去的楼梯,楼梯另一边还有间正房,关得紧紧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慢慢挪步上楼梯,楼梯和鸡笼子大楼的楼梯一模一样,用同一种物料造的。我听不见任何人声,二楼仿佛空寂无人。我走上二楼,一排房门分布在凹字形回廊的里侧,全部关得严密。我推不开任何一道门,就朝三楼上去。三楼主要是个晒台,四面围绕着深蓝色玻璃,顶上是半开敞的,有阳光有风吹,只雨水下不到,除非刮大风。
我不明白罗锅鬼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也许他只是找个借口来会那个老妈子?我站在二楼的回廊里望着原野,金鹤就在正前方偏左,看个一清二楚。平原上这家人家,几乎天天守望着金鹤呢!
咔嗒一声,又是咔嗒一声,我听见左手房门响动,我一闪身躲到楼梯边,探出半个脑袋。房里有个男人老态龙钟地出门来,一转身去了楼尽头的茅房。这人怎么看着像我见过的,那种身形体态!我正想着,罗锅鬼在底下啪嗒啪嗒跑,女佣人喊叫着,我伸头往下看,只看见罗锅鬼拿着一只鸡腿,边跑边啃,女佣人衣服没穿整齐,急得红了眼:“这你不能动,我会挨揍的!”厨房里滚出来一股红烧鸡的香味。
我回过头,正看见上茅房的男人打开自己的门进去,又是背影,也有些佝偻,慢手慢脚,对楼下声音不闻不问。
我走下楼梯,罗锅鬼嘻嘻笑着跑过来,回头对红着脸的女佣说:“你嫌我像乌龟,乌龟能这么活络?你以为乌龟只长两只脚?”
女佣人劈头打一个水瓢过来,打在他驼背上,咚一声闷响。
罗锅鬼推开铁门逃出去,我挡在他身后,跟着出门。女佣人扑过来锁了门,咒骂一声。罗锅鬼回头喊叫:“好好吃大雁肉吧!下回再给你送!便宜你啦!”
我们灰头灰脸在土路上跑了一段,罗锅鬼才问我:“到处看了?没小孩子?没听见小孩子哭?”
“没有。”我说,“哪里有小孩子?半点声音也没有,安静着呢!”
“那就没戏!”罗锅鬼摇摇头,他一点不失望,我猜他一半是为了女人来的。
回到金鹤院里,罗锅鬼一晃就不见了影子。我走过一号楼,正碰上乐老头在门口溜达。乐老头喊我:“驾牛!找你呢!多久不读书啦!”
我跑过去,莉莉推开门:“驾牛,进来!”
我跟着两个老的进门去,准备坐下来听我今天一点不感兴趣的数学和语文。他们把我带到二楼书房,太阳照亮那里的一切。莉莉倒了苦热水给我,她和乐老头对着我坐下:“驾牛。我们问问,你和廖局长上回说了些啥?他这两天怪怪的,闷闷不乐,今天谁也不让陪,一个人回大城家去了。”
“没啥。”我说,“院里事情呗。你们都一样听得。”
乐老头看看莉莉,他嘴角泛着白沫:“到底有啥事?黄院长像也病了。院里老家伙们都怪怪的,同平日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我问。
“我也不知道,只听见几句漏嘴的,说黄院长有麻烦?”乐老头问。
我摇摇头,莉莉瞪了乐老头一眼:“你管别人的事!关键是老廖!老廖昨晚为啥说阿黄有事瞒着我们?”
他俩渐渐恢复了原来模样,不再是两只尖嘴雀子。莉莉说:“今天我没准备课,老乐你给驾牛讲文章好了!”
即便是喝了苦热水,我还是心不在焉。乐老头自顾自讲什么写文章要“起城转鹤”,我心里不由自主想田野上刚去过的那户人家。那女佣和罗锅鬼有一腿,她图的准是些小恩小惠;这楼起得气派,望得见金鹤,也望得见平原的远景。三楼的晒台晒起干菜干豆来,太如意了!二楼那个上茅房的人,他的身条子怎么这么熟啊?像谁呢?
乐老头推推我,伸手摸摸我额头,摇摇头说:“驾牛啊,你听着吗?我怎么觉得是在对牛弹琴呢?”
“牛?”我茫然扭过头,看着乐老头。他在摇头叹息:“唉,小土猴子,个个不爱念书!”
“小土猴子?猴子?猴……”我突然中了邪,从椅子上跳起来,撞疼了大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