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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枕边吹散愁多少 离情别恨无穷尽(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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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枕边吹散愁多少 离情别恨无穷尽

冬日黄昏,大雪弥漫天地。街上铺了一层银白。廊檐下一串灯笼,清晰地映着“赵记当铺”四个烫金大字。大堂里却比往日更忙,偌大的三间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的急着当了珠宝过年还账,有的赚了钱,要换回当了的珍宝、贵重衣物。店铺后面便是账房,账房的次间、梢间便是起居室,室内生着火炉,暖意流淌。赵明诚在账房里坐着查看单据,外穿一件大提花白帛常服,并不觉冷。赵真在旁核对数据。

李清照一进门就感到暖融融的,满脸微汗,忙脱了带着风帽的大氅。夏雪将食盒里的炖盅端出来在桌上摆好,见赵明诚望过来,笑眯眯道:“姑爷,我家小娘子说您今晚又要熬夜,怕您吃不好,特意做了几样炖菜,冒着雪赶来……”

“年关了,是要比平日忙些。”赵明诚看看屋外的大雪,放开账簿,摸摸李清照冰冷的手,忙拉她到暖炉旁,皱眉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膻味。”看着炖盅眉开眼笑,“是不是有我爱吃的辣椒炒羊肉?”

李清照一听身上有膻味,便觉尴尬。刚才怕凉了饭菜,捂在衣袍里头,肉味都上身了。因为她偶然一次为他做饭,他说很喜欢她的手艺,她便记住了他的口味,一大早起来到厨上张罗,准备了几样他最爱吃的家常小菜,希望慰藉他的劳累。这又怕他嫌身上的膻味,不由朝旁躲着,被凳子一绊便要跌倒。赵明诚极快地将她拉住,又是心痛又是埋怨道:“都多大人了还要摔跤?”

李清照甩开他,有些恼怒和羞惭,精心为他打扮了半晌,结果却是一身膻羊肉味儿。

“一个只知吟诗作赋的大才女,如今却懂得了人间烟火,这都是我**有方,呵呵……”赵明诚笑着看她,不甚明白她此时的感受。她却转身去了梢间,顺手将门关上,直到被他拉出来,看着他坐在桌前狼吞虎咽,情绪才渐渐好转。看来他实在饿了,饭馆里的饭菜不够精细也不好吃。

吃到满桌狼藉时,他小孩子一样拍拍肚子道:“你的厨艺太妙了!”忽然一拍脑瓜道,“糟了,你们两个还饿着吧?”

夏雪抢先答道:“早用过了,赶来之前我们怕冷,就先用了饭。”

李清照低头闻闻身上的膻味,闷声道:“我要回去盥洗换衣裳了。”

赵明诚摆手要她近前,暧昧地笑着:“我还要熬夜清账,又不逼你那啥……你急着盥洗做什么?我看了一晌账簿,这会子头昏脑涨,你快陪着说会儿话。”

“还有一个呢,你自然不会逼我……”

“你这是什么话?还说不会吃醋?”

“我就吃醋了。”

“醋坛子。”

夫妻们斗气过后,便又话了半天家常和诗词。李清照回到赵府已过酉时,却还皱着眉头惦着膻味,一点儿也不开心。夏雪赶紧伺候着将内外衣一层层脱下,又拿干玫瑰花泡进热水里,帮她擦身,洗发,可折腾半天她还不满意,竟接着让夏雪备香汤沐浴,之后穿着寝衣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看着上下干净芳香,才露出笑颜,问道:“什么时辰了?”

夏雪呵着手从门口进来,笑嘻嘻道:“亥时三刻,小娘子,姑爷回来了。”

李清照神情黯淡,默默坐到炕头,闷声道:“知道了。”

低头发呆,无法抛却恶绪,也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力道将她从背后抱住,经她一推反而抱得更紧。她气恼道:“做什么呢?你不是熬夜做账么?”

他双臂环住她的腰肢,下巴蹭着她的脸,在她耳边吐出温热气息:

“我若不回来,只怕你又不开心。我安不下心,便回来看看,还要回去连夜赶帐。”说着,拿出新近购买的清凉寺王家窑汝窑盘口瓶、汝窑镶铜口开片碟,对妻子炫耀一番。

李清照呆愣片刻,仰头望他,本是该高兴的,眼泪却纷纷滑落。她想说:这么冷的天,你来回跑着作甚?话却没有说出来。尘世沧桑,将烂漫少女沉淀成了沉默寡言的妇人。

被休回娘家的那些日子,为了婚嫁问题,母女意见相左,她一说话便引母亲恼怒,母亲恨铁不成钢,她的执拗被母亲斥为不孝。苦闷中她和颜蓉去孔庙进香,法师让她止语。

止语乃是控制语言的能力,并非俗话的言多必失、泄露秘密、得罪他人、为己树敌等。止语是为修心,话多会造成大话、官话、空话、废话,损德败才。

赵明诚见她哭了,忙伸手给她擦泪,声音和脸色均带倦意,打着哈欠道:“你嫌我这几天回来少了么?我是真忙,又不是在外寻花问柳,你委屈什么?”

她却一下子窝进他怀里,眼泪流到耳朵里。赵明诚急忙去擦,感觉这柔软的身子在怀里微微颤动,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说:“我心疼你……也心疼她……”

见她微颤的手指着西边,他颇多感慨,深沉目光掠向窗外灯火:“心疼我什么?”

李清照抱紧他,感慨万千,一时打开了话匣子:“以前的相府少爷何等洒脱?徜徉御街,散尽千金买古器;疾风怒马,一日看尽汴京花。自从回了青州,你整个人都变了。没了父亲,你要担当尘世风雨,责无旁贷,也无依靠。而人总是有依赖习性的,纵然外表坚硬如铁,心里却难免脆弱。你如今再不是相府少爷,需要顶天立地,需要独当一面,哪怕腥风血雨,也不能哭泣不能示弱,打碎牙咽进肚里。哪怕再难,也要做出英勇强悍无可匹敌的样子……”

赵明诚觉得这话,比从他心窝子里掏出来的还要恳切,身子陡然一抽,缩在她怀里半天不语,再坐起来时,又是一个英武洒脱的汉子,转念一想,握着她手道:“心疼她什么?”

李清照仰头,看着淡红烛影在他脸上流淌,映着他眼里的旷世俊逸,缓缓道:“她这般境遇也无怨言,整天笑脸示人,我却知道她心里苦着呢……”顿了顿,声音低弱,“你为着我的面子,总是少了陪她的时间……”

赵明诚推推她,动作失了温柔:“为了你?我做事一向遵从自己的内心感受!我说过,我有何德何能,能娶你为妻,今生决不负你……”满面愧色,低下了头,语声低缓,“可我,终归也是负了。但无论如何,我的心只有一个……”

李清照又是甜蜜又是哀痛又是自责,奈何爱情终归是自私的吧?又内疚不已,捧着他手道:“但你……不可太亏了她的痴心……”

赵明诚不语,想起自从初识,她为他受尽家人的责难,山一程水一程地走向大婚。她外公和父亲获罪,他父亲落井下石。在汴京将她遣离前夜,她哭得几乎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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