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欲废之必兴之 起来慵整纤纤手(第5页)
这里飘着她特有的气息,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雅静、幽美。似见月光下她白衣胜雪,灯影里她明眸似水。谁能将迷雾拨开?又有谁把心事暗递?
冬月的阳光透过栖纱窗,照得亭子里温暖如春。蔡贤妃在亭中坐了很久,对着两张纸反复研判,举手投足间尽现豪门大院里长年规整的优雅,脸上是血统高贵者含而不露的威仪。
兰棂分花拂柳走上石桥,进入凉亭,正要对蔡贤妃奉承几句,却被她劈面摔来揉皱的纸团,斥道:“笔迹完全相同,凭什么区分真假?看你还有什么计谋?别一到关键时刻就灭灯!”
阳光被风拂动,层层洒落在帷幔,洒在朱漆蟠龙柱上。兰棂沐着光影,眼珠骨碌碌转动:“娘娘放心!我总要揭开这个暗局!捉住李格非的狐狸尾巴,诛灭九族!”
炽烈阳光倾覆书房,穿透窗口横枝,在赵明诚的白缎袍上洒了一层淡金。他神情黯然,将摆放的玉器一件件抚摸、把玩:“李姑娘,这些金石都饱蘸你的心血,是你偷偷跑出来,指导我买的。”他将一个翡翠玉卧佛抱着,心潮起伏,“李姑娘,这件大日如来翡翠卧佛,我本舍不得买,你说它有收藏价值,将是我大宋玉文化的瑰宝。我狠狠心,买了……”他深情地抚触玉器,如同抚触旧忆,怔忡自语,“言与司合,安字已脱,芝芙草拔……”
赵真一溜烟跑进来,屈身行礼:“少爷,那媒婆又来了,提的是吴敏吴大人的千金……”
赵明诚愣住片刻,怒不可遏地挥臂:“除了李清照,我赵三一概不要!”
赵真满脸的无奈,索性道:“少爷,既然木已成舟,您就另作打算吧。”
“乌鸦嘴,滚开!什么叫木已成舟?李姑娘不会背弃盟约!”赵明诚心里剧痛,脸上血色褪尽,嘴抿成一条直缝,将赵真轰了出去,接连摔了数件古玩。
庆贺李才人册封的宴会,设在宽敞明亮的延和殿大厅。
厅中珠摇玉动,脂粉香浓,乐声绕梁,热闹非凡。赵佶环视依礼而坐的后宫佳丽:“李才人出身名门,才高八斗,令朕敬佩。以后你等要以姐妹相待,精诚团结,互敬互爱,不可相互怨恨、排斥、嫉妒。”
众佳丽各着新装,发式各异,缤纷鲜花一般,齐声应道:“谨遵圣谕!”
王皇后微窥众佳丽的假笑,扼腕沉思:历代帝王都希望后宫和睦,不要嫉妒,是他们太不了解女人,还是一旦叱咤风云就异想天开?
阳光随风声流转,琵琶声似泉水淌过林间晨风。高台上的李才人正在献艺,她水袖婉转,仪态妖娆,涂了丹蔻的指尖自桃红色水袖中伸出,嵌入丝绫裙的腰带上,绿缎荷花纹绣珠履轻盈地踩着琵琶音,就像那曲《菩萨蛮》攀着身体长出,一动一静间,将诗情禅意兼容并蓄,演绎到美的极致,不能不令人钦服。
一曲舞罢,琵琶初歇,众人余兴未尽。赵佶爱到极处,脱口而出:“美人,快来歇歇。”
蔡贤妃紧紧攥着裙幅,攥得手腕麻痛,目光如刀,截断了刘淑妃脸上的假笑,附耳道:“你看到了牡丹花么?我却看到了一棵贱草。”
郑贵妃盯着她看了片刻,掩嘴笑道:“妹妹爽快!什么才女?不过是这宫墙边的一棵闲花野草。出身在那儿摆着,无论有多能耐,还能越到哪儿去?”
李才人已脱了舞衣换上礼服,迎风弱柳般,接受了皇帝举帕擦汗。
王皇后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手攥得指节发白,切齿低骂:“贱人,妖狐!”
郑贵妃不动声色地想:向太后说过,要想立于不败之地,总需抱团取暖。见乔乔、韦薇两位宫婢在旁侍立,俱是花容月貌,如同出水芙蕖。她眸子转了几转,心里突然好痛好痛。
李才人喘息方平,见王皇后派人过来敬酒急忙站起,说着感谢之词,伸手去接酒盏,那酒盏却在地上摔碎。皇后的宫娥撇过皇帝视线,冷哼了一声,满含不屑和挑衅。人声哗然中,刘淑妃的樱唇挑起讥诮:“后宫里的规矩最为重要,多亏了皇后娘娘的训导,我等才不致举止失仪。”曾几何时,她将皇后同谋的角色驾驭得滴水不漏。
亥时之末圆月更明,玉英阁浸泡在一片银色里。东西两厢房四壁皆由黄锦装成,锦毯铺地,金玉珍宝,富丽堂皇。大红锦绣龙凤双喜帷幔,多重大红锦帐,红光映辉,喜气盈盈。床左长几上一对双喜桌灯,正中挂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百宝如意柜。床右设紫檀雕透龙凤宝座两个,几上陈列着瓷瓶、鲜花、宝器、锦盒。
壁炉里炭火明灭,满屋暖意。赵佶在紫檀雕透龙凤宝座上等待已久,脸上红晕目中渴盼,心情的迫切无逊于**。
美人出浴,娇弱无力。李才人被宫娥虚扶进来,薄如蝉翼的玉色金罗广袖宫装,肌肤若隐若现。赵佶一时看得痴了,忙不迭环抱着入了罗帷,喘息急促:“朕,想你……”
“臣妾,也想皇上,皇上,这么久都没来了。”李才人嘤嘤咛咛撒娇。
“近日朕政务繁忙,因贬蔡京、章惇,众臣进谏,说蔡卞之害不在章惇、蔡京之下,朕将蔡卞以少府少监分司江宁府。众臣仍不停地进谏,求再降卞职。现已将他移居池州了。政事千头万绪,牵一发动全身,丝毫不敢懈怠,庆贺宴迟了些,才人不要怪朕便是。”
“哪个敢怪皇上啊!”李才人躺在赵佶臂弯里,满面娇嗔。
烛影摇红,锦幔的影子挡在地上,宫娥放下锦幔,悄闭朱门,徐徐退出。烛光将宫娥离去的身影拉长,李才人褪去外衣,只着一件红肚兜,如玉肌肤裹在红绫被里,皓腕上金镯衬着大红帷帐,一派喜色。初时极力迎合着皇帝,渐渐地便有了十分的快意。
一晃到了月底,风增了几分尖峭,宫娥夜值都穿了棉袄。如梦月光停驻在玉英阁窗口,自芙蓉帐顶缓缓滑落,照亮李才人熟睡的脸,依旧粉嫩雪融,像映着湖水的芙蓉花一样娇美。睡梦中的她忽被一群人架起来,不容分说就往外拖。她如坠梦魇,拼命挣扎,厉声质问:“这是皇宫,你们要搞什么阴谋?”
“贱婢,想死!”回答她的是一声冷沉的怒骂,接着挨了两耳光,还被踢了几脚,刚要呼救,被一个帕子堵上了嘴,脚下一滞,被猛地一推,差点跌倒,又被拖起,狠命地搡了几下。
夜风呼啸,她光着脚丫踩着白石地面,每一步都发出噗噗的闷响,走过花坛时,被什么硌得脚掌奇痛。一帮宫娥嬷嬷架着她走得飞快,脚步声纷乱、急促。夜色黑暗浓稠,一张张诡异的脸清晰可见,如同夜的身形。被拖下大殿的台阶时,她刚要跌倒,又被粗暴地架起,拖向一条林荫小道。她惊恐而绝望地回头,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在朱漆镶金门后探头探脑,多么希望那是冬雪!
阴风凄凄的大殿,她被粗暴地推入,脚底的冷痛直贯肺腑。影影绰绰的烛光迎风打战,加重了一群人脸上的戾气。李才人看到李府二少主时,便瞬间石化,耳听一人斥道:“你这忤逆的贱婢,见到旧主也不行礼?!”
李才人抖了一下,很快平复,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迎向李府二少主,拉起她手:“妹妹,半夜三更的,你如何会在这里?”
李府二少主跪地伏拜,垂着眸子:“妹妹见过姐姐,妹妹是被贤妃娘娘请来做客的。”
蔡贤妃从屏风后走出,看看二人,冷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真假李清照是如何欺君犯上的!”
李才人眉毛挑了几下,朝蔡贤妃伏拜:“贤妃娘娘,后宫最是讲究礼仪的地方,向来众口铄金。娘娘理应以才德钦服众人,而不该以这样恶劣的手段欺压、戏弄后宫。”
蔡贤妃见她言辞犀利,并无怯意,一时气得发抖,指着她冷斥:“大胆贱婢,竟敢以下犯上,来人,拶指伺候!”
兰棂站在门口,适时挡住了蓄势待发的嬷嬷,朝蔡贤妃丢了个制止的眼色。李才人将这般情形看在眼里,细长眉梢挑起冷笑:“臣妾以为,贤妃娘娘嫉妒生恨,嫉妒,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