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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上 京华梦断(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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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平素最恨被人说蠢,暗中使了蛮力,硬将小男孩抱了出去,在外面的黑影里伸出双指,做出要插他双眼的样子。小男孩儿立即老实了,看起来是被插怕了。

“适予手兮非予期,将解袂兮丛予思。尚君子兮寿厥身,承明主兮忧斯人。”王月新仰头亭中,念着苏渊明的诗,目光忧伤、悲怆,面色苍白如纸,对秋菊怒斥道,“说过不叫你私带少主人出去,说过有事禀报于我,你全当耳旁风了。这次倒好,女扮男装去梁山县赛龙舟……”

秋菊流着泪,只管自罚,众下人俱都沉默不语。四周是闲澹的湖水,远处漂着几叶小舟。一个人影由远而近,穿越清水石桥、水榭,直入凉亭,跪地道:“小人赵真,拜见夫人。”

王月新抬头看他,声音如水冰冷:“你是何人?”

“小人,小人是汴京赵府三少爷的书童。”赵真低头说着,偷眼看她。

王月新嘴角挑起一抹讥诮:“哟,那赵府是什么?皇亲国戚!那赵挺之又是什么?蔡家的门生!一跺脚整个汴京都得发抖。小妇人可受不起贵人这个礼!”

“夫人何必挖苦小的?”赵真低着头,满脸不悦地嘟囔着,终究少年心性,转瞬就忘了她这番冷嘲热讽,站起来,指着秋菊道,“秋菊,我来找你。”

秋菊已自罚完毕,脸上新伤旧伤交叠,也不敢理赵真,瑟瑟跪于王月新面前:“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定会找回小娘子。”

王月新悲伤地望着亭外的湖面,并不看她。

赵真也不理会其他,在秋菊身旁蹲下低声道:“你说冤不冤,我家三少爷水性不好,却偏要去救你家小娘子。结果,连命都搭上了……”话一出口,又自扇耳光,“呸呸呸,瞧我这乌鸦嘴,怎知三少爷就一定没命了?大少爷二少爷都在梁山泊沿岸寻找呢!那么大地方,我家三少爷……”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王月新扫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由夏雪、冬雪虚扶着走到亭外,目光在湖面上反复寻索,哽咽道:“照儿,我的照儿,你在哪儿啊……”

同病相怜缩短了距离,赵真在橘黄色的灯影里拭去泪水,转身安慰啜泣的秋菊:“别哭了,一旦我家三少爷找到,没准也就找到你家小娘子了。咱们的少主都是好人,阎王爷一定舍不得收了好人。所以,一定会保佑小娘子回来的!”

“可是我家小娘子若是有救,为何这么久还不回来……”秋菊哭得益发厉害。

“也是,若是有救,如何还不回来……”赵真望着地面,喃喃自语。

夜风大了起来,将少男少女的哭声送入夜空。

春香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在背后踢了赵真一脚:“哼,凭什么把我家小娘子和你家少爷连在一起?凭什么菩萨娘娘会保佑你家少爷?谁不知你家老爷赵挺之?仗着是大奸臣的门生,道貌岸然,狐假虎威。所以啊,这回一定是菩萨娘娘显灵,让龙王生吞了你家三少爷!没的给我家小娘子带了灾。我家小娘子啊,正在被菩萨娘娘送回来的路上呢!”

春香快意地甩着袖子往外走。赵真气得眼泪直流,好久,才带着哭腔冲着她的背影吼道:“你这样说话也太没良心了!我家三少爷下水,明明是为救你家小娘子的嘛……”

“春香,你个管撂不管接的蹄子!”秋菊跳起来,指着春香背影斥骂。

赵真看看在亭内外晃悠的几个小厮,低声问秋菊:“都说李夫人是相府千金,贤淑识理,依我看也不过尔尔,她凭什么罚你?”

秋菊擦泪,鼻音浓重道:“历代赛龙舟,女子都不得参与。我家小娘子被风浪裹走,我却被捞了上来。那些死去的赛手家人哪肯罢休?都说是我们女扮男装冲撞了龙王,龙王一怒就沉了龙舟,纷纷找我家夫人论理。我家夫人与梁山县衙达成协议,死者的抚恤金摊到李府,这才平了众怒。夫人痛失爱女,怪我也在情理之中。我本当受罚,并无怨言。”

亭前几棵紫熏花树,花朵簇拥着盛开在头顶,渲染着王月新脸上的悲伤表情。清冷夜月,映亮她眉目间的怔忡,看看已是夜半,便返回亭中,由丫鬟设案、点火、焚香,她拉着儿子虔诚跪拜,低声祈祷:“求菩萨娘娘送回我的照儿吧!”

李迒跪在母亲身旁,合手祈祷:“乞求菩萨娘娘,保佑我姐姐快些回来哦!”

女主的祈祷,男仆的叹息。亭中香火明灭,紫檀香袅袅侵入湿润的夜气里。湖面上波光动**,渔舟唱晚,远处诸峰罗列,白云出岫。

多少年后的暮年时光,李清照站在临安李府官邸的阁楼上,远眺西湖,被飒飒的竹林风声掠起少女记忆,女扮男装参加龙舟大赛、落水的惊险时光分外明晰。因为,那里镶嵌着她爱的印记,痛楚而甜蜜。

壁立千仞,万丈崔巍。光影透过岩峰洒在狭窄的谷底,照着这里或萎靡或葳蕤、高低参差的植物。沙粒中混着落叶、朽木、鸟粪,骨骸反射着凛人的寒光,慢慢转换成灿灿日光。远处天水相接,茫茫雾霭在视野里无限延伸。

似被五马分尸,李清照痛得不能呼吸,依稀觉得被谁的袍袖抚过面颊,拼命地想睁眼,刚睁开一条缝又急忙合上,扑面的阳光贼亮贼亮的,仿佛可以戳坏眼球。须臾,她终是睁开眼睛,左右顾盼,不禁愣住:自己竟然躺在谷底的一堆软草中,一个穿着红衣的龙舟赛手守在她身旁。

峭壁间的天然洞穴,内有形态各异的浮雕,造型生动,栩栩如生。岩壁上沾着兽毛,碧绿的苔藓上挂着晶莹的水滴。她躺在杂乱肮脏的蒲草、粽叶上,攒足吃奶力气表示愤怒,看到他的漆黑长发如泼墨绢丝,随着幽暗天光静静流泻,恰恰遮住颜面。

那男子慢慢偏过头来惊喜道:“你……醒了?”

李清照看清了他的眉眼,又是惊喜又是悲伤地道:“赵公子,你的船……也沉了?”

想是问话,她其实没发出任何声音,嗓子痛得像要着火,出了一身急汗。头发披散着,成缕地粘在一起,想动却动不了,彻骨的疲惫无力地将人攫住。

他却看懂了她的唇形,桀骜的面色溢出苦涩的笑意:“我……下水救人,被猛浪冲到这里。太阳很毒,这里好过些。等好长时间了,没过来一只船!”

她定睛打量他,浓黑剑眉,鼻若悬胆,圆润的脸庞略嫌苍白,眉目间的焦虑显而易见。她舔舔燥裂的唇,他看在眼里,便歪歪斜斜地朝洞外走去。

她吃力地抬头看他。

“别怕,我去给你找水。”他善解人意地道。

时光静静流失。她悄然四顾,这里人迹罕至。洞外几声鸟鸣,他披着几缕霞光进来,以掌心盛水,弯腰喂她,可她无力配合,他只好舍弃掌心的水,小心扶起她,碰到少女柔软的胸部,呼吸顿时一滞。她跌落下去,头磕在地上一阵眩晕,以幽怨的目光看他:“这么粗心,当我是石头啊?”

他却红着脸道:“别误会哦!我可是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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