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征人归路许多长 吹梅笛怨知几许02(第1页)
第二十八章 征人归路许多长 吹梅笛怨知几许02
孙玉夫孙嬷嬷一齐劝她节哀顺变。赵士程又道:“岳家军副统帅牛皋战功卓著,秦桧为斩草除根,密令都统制田师中以宴请为名,下了鸩毒。那牛皋临终时流着泪说:恨南北通和,不能马革裹尸。”
房中静了很久,李清照擦去老泪道:“我要静静,你们都去睡吧。”
孙玉夫将茶盏放于案台,朝姑姑点点头,和夏嬷嬷一起默默退出。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李清照一人。她隔窗望望孙玉夫背影,忽然老泪纵横:“士程、玉夫,对不起,我可能无法等到你们大婚了。”
胸中一阵撕裂般的痛,她脸色煞白闭上沉重的眼睛,泪珠纷纷落下,翻开面前的卷宗,瞌睡又要来了。她摇头苦笑,抽出一本书打开,一根闪着寒光的针,静静地躺在书页里。
她手上的玉扳指松得不住地晃动,手指益发苍白,修长,也益发无力,似乎拿不动针。针颤动着扎入指腹,鲜血渗出,凝成血点,一阵钻心的痛,头脑便清醒了不少。
“时间不多了,怎能浪费?忠奸簿还未完成呢!不可辜负了皇后……”
她一边翻阅、核对宗卷,一边用笔圈圈点点。灯光默默流淌,洒在书案、宗卷上。她突然头晕目眩,倒了下去。手臂扫落了砚瓦、玉石笔搁等,发出巨响。
孙玉夫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大声哭叫:“嬷嬷快来啊——”
晨曦初透栖纱窗。王美娘拉住正要往外走的秦桧笑道:“我敢说,李清照已经制不出什么忠奸簿了!赵构妄想对朝廷换血,孤掌难鸣,就等着继续当你秦丞相的傀儡吧!”
秦桧拍拍王氏,赞赏地笑道:“夫人,我的女诸葛,我的张子房!”
王美娘诡秘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收服孙嬷嬷,少不了我干爹帮忙。拿住她的错,许之以利,不容她不听摆布。这世界,有奶便是娘!”
秦桧耸肩一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王美娘得意扬扬道:“那时将李清照收监,趁吴皇后派孙嬷嬷送饭之际给她下药。那药每日服用一次,连服几日后才会发作,初期症状因人而异。体质弱的,会断续发烧一年。慢性中毒导致头晕眼花,头痛健忘,记忆力衰退,还会出现记忆断层,幻觉,忘记她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三五年后毒性慢慢侵入五脏六腑,十年内必死无疑!神仙也难救活。”
李清照望着水榭外的落日湖光,苍目里一片悲凉:“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你和士程还没完婚。那时,你们不妨去广州府投奔你李迒叔叔一家。他们如今在广州贸易,也还不错。”
孙玉夫听了,心针扎似的痛着,怕姑姑难过,生生地将泪憋了回去,强颜欢笑道:“姑姑再别说这样的话,姑姑是文昌星转世,不死之身,一定能等到和叔叔一家团聚。姑姑好好吃饭,少操些心,待身子强壮些,咱们驾车到广州府去住。”
这话不知是勾起李清照内心深处的伤感还是希冀,她眼底一片烟水苍茫,咳了几声道:“广州府冬天不冷,倒是适合老年人居住。等等看吧,看到冬天,我这身子如何。”
孙玉夫和姑姑定着冬天计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扭头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想着也许会远离这江南水乡,心里倏忽生痛,脑中尽是陆游生动的面部表情,在她无数个甜蜜而伤感的梦里来去无声,只留下梦醒后令人心碎的虚空。
蝉在榭外的柳树上叫了很久,李清照见赵士程匆忙进来,便问:“何事慌张?”
赵士程上前扶住李清照,看看霞光落尽的灰暗天空,说道:“哪里慌张了?只是想着天晚了,风冷,没的叫母亲着凉,急着接您回屋罢了。”
被赵士程、孙玉夫扶着出了水榭,李清照问赵士程:“《孟子·尽心上)读得怎么样了?”
赵士程笑道:“已能背了,如今正在读《逍遥游)。”
晚食后,她歪在榻上,看着窗外一片白花花的月光,对孙嬷嬷道:“老身行将就木之人,耽误了嬷嬷大好光阴,甚为愧疚,不如您近日回宫去吧。”
虽说她这些年尽心修炼,却一天天修炼得快要死掉,这都是逃不过的命!孙嬷嬷暗笑道:“夫人这是要赶老奴走啊,老奴恐慌!能伺候夫人乃是老奴的福分,只是殷勤这些年,夫人身子骨丝毫不见强壮,这真是老奴的罪过,原领责罚!”跪到地上,垂泪不止。
“是老身这身子不争气,嬷嬷何必自责?”李清照唤她起来,喘息不已,目光苍凉、迷离,“靖康之乱至今,已二十多年,老身早被战乱拖垮了身子,嬷嬷只管去吧。”
李清照坐在明窗下的一片冷肃秋阳里,说起孙嬷嬷回宫遭遇暗杀之事,自责不已。孙玉夫只说这婆子诡诈,李清照道:“女孩子家,休要嘴碎。”
她看完《金石录)三十卷手稿,怔忡道:“这里著录了我和明诚收藏的夏、商、周、隋、唐、五代金石拓片,共二千余种,还有首页明诚写的序文,我作序附于书后。《金石录)浸透了我的心血。绍兴十四年至今,我一直上表于朝,恳请版行。可版行事一直无果,老来无用啊!”
“夫人莫要妄自菲薄,你看你还能走路,还能作词,还能……”夏雪去年已殁,新来的丫鬟小鱼儿不善言辞,实在想不起“还能”什么,只好打住。
“我一生要强,没想到到老竟成了个药罐子。躺的时间长了,浑身都痛,就像一个陈旧不堪的破车在勉力走着,一不留神就变成支离破碎的朽木。”李清照浑浊的眼里尽是伤感,伤寒发热几乎每月光顾,她长时间地躺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身体无法遏止的衰老,多年的奔波和笔耕,冰天雪地的漂泊,颠沛流离的苦楚,早让她染了许多病痛。数次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作疼,腕关节活动受限,膝关节像是灌了铅,从早到晚冰冷沉痛。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精神也越发不好,早食后就会疲倦,只想睡觉。身体各处都似坏了,稍稍劳累便疲惫不堪。
“姑姑,大喜,大喜!”孙玉夫推开朱漆镂花门,珠帘丁零零的一阵响动。
“玉夫,稳重些吧,何事大喜?”李清照干瘪的两腮,泛起疑惑的涟漪。
孙玉夫欢快道:“昨天官家突然下旨,将秦桧连子孙一起罢官,秦桧当夜就一命呜呼了!”
日光静静地映在雕花窗上,雪白的一片柔光。李清照有些疑惑道:“秦贼,果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