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汴京浮华如梦烟 此花不与群花比(第2页)
“又不是盗窃。”赵明诚弹弹袍摆,面上有些委屈,有些任性,有些欣喜。
树影摇曳出一地破碎月光,缠着凋零的花朵,满空冷香。赵明诚试图拉李清照,她却躲开。闻到他衣袖上的微香,看到他闪亮的眸子,她忙敛心神,手反复地将裙裾揉皱、松开。
风月游遍暮春的云烟,夜色里飘来花的香软,皎洁的月光洒在花前。好一阵静默过后,李清照紧张地环顾身际,微微一福道:“这么晚了,公子没事请回吧!”转身就走。
赵明诚鼓足勇气,紧走几步上前拦截,变戏法般塞给她一束艳红的桃花:“山寺桃花,特意送给李姑娘的。”
总是难免爱花!李清照下巴低着看花,再抬头看他,半惊喜半嗔怒,娇态毕现:“这么晚、这样来就为送花?”
“又没人宴请我,也只有这样来了!”
“这样……被人瞧见,不好吧。”
“我知道不好,可只要能见到李姑娘便是最好……”
“油嘴滑舌。”她偏头斜睨他,依稀薄怒,面色却很温柔。
世界静止,两个人长久地对视,彼此眼里心里,除了对方再无别人。
“来者为客,就一直让我站着?”他终于打破尴尬的沉默,面色有些神奇,兼容并蓄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温柔和桀骜,不待她答话,拖着她便走。
李清照挣脱不得,被他拖着走了一程,边走边低声央求:“男女有别,公子别这样了!”
荷花池里水流淙淙,池旁几树碧翠,在水里留下斑驳倒影。池旁有一水榭,玉阶一直延伸到水里。他与她来到水榭前,望着她黑黝黝的眸子笑道:“不过在这里歇歇脚,说会儿话,李姑娘不用这么紧张。”
不知何方琴声传来,琴韵流淌,极细却极悠扬。李清照听着琴声,娇嗔道:“瞧你说得轻巧,被人撞到不好!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说完便走。”
微风拂动碧树,掀起榭中帷幔,**起巨大的阴影。他似乎看着远处的月光,语声激愤:
“苏轼老大人再遭贬诋,放逐儋州,这已经非常悲哀,但仍有人试图加害。”
李清照的手顺着红柱下滑,惊骇、狐疑:“谁要害我师祖?”
“别怕,已被我设法摆平。”赵明诚微微扬臂,拂过眉际,举重若轻的样子。
“公子救了我师祖?清照这里拜谢了。”她提裙跪了下去。
那个日子风和日丽,樱桃树下,骨骼清奇、神情矍铄的老人对她的诗词连声夸赞,信手拂过她的额头。她抬眸收尽他苍眸里的欣喜,闻到他身上的阳光味道。
赵明诚拉起她道:“苏轼被放逐,在我大宋,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那些人仍不甘心。”
李清照笑意凄冷:“像我师祖那样的贤士,竟落得如此下场。”
赵明诚轻轻一笑:“自古忠义之士,总想一腔正气激浊扬清,就不免被奸人所害。”
夜幕厚重,夜风渐显清冷。李清照询问赵明诚的“摆平”细节,原是偷卖了集存多年的金石,收买暗杀者,使之远逃他乡安身立命。
后来,二人热烈的探讨苏轼的诗词和人生,更觉相见恨晚、知音难觅。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怒斥:“我李府不容狂徒,快快走开!”
王月新带着王美娘及丫鬟嬷嬷疾步走来,后边跟着几个小厮。
李清照赵明诚急下水榭,迎了上去。赵明诚伏地跪礼:“太学府赵明诚,给夫人请安!”
王月新满面怒容道:“赵公子,你可知你的行为罔顾礼仪?”
李清照忐忑不已,上前扯住母亲衣袖:“母亲,他,他救了我苏爷爷。”
王月新气咻咻甩开女儿,命下人拖了就走,朝赵明诚斥道:“孔子说,人有了廉耻之心,才会归于正道。深夜私入,没以盗贼处置,我已给足了面子,希望别有下次!”
赵明诚跪在一片月光里不敢抬头,被八面来风灌满衣袖。
王美娘悄悄转到赵明诚身后,将一个瓶子朝他脖子里一倒。须臾,赵明诚痛得跳起来惨叫。王美娘由秋菊、春香、冬雪、夏雪助阵,骂了一阵市井俚语,才道:“早就看到了你,我的宝贝专治你这种人!”
赵明诚着火般胡乱抓挠,终捉住了一只蝎子,摔在地上,狠狠踩去,俊目里激射出寒流:“真是最毒妇人心。你是谁?这么小年纪就这么歹毒?”
风吹起无数花蕊,满空翻卷。王美娘飞快地跨过雕栏,眼瞪得没了黑眼珠子:“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家和蔡京奸党势不两立,你竟敢打我表姐的主意,作死!”
人声已寂,赵明诚坐在水榭的石级上,听着琴声在树梢飞扬,不知琴声来自何方,来自何人之手,这问题犹如生死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