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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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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羽说,我就奇怪了!一方面,你总觉得自己很高档,总说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这个俗不可耐,那个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另一方面,你一张嘴就是大道理,什么好不容易“占住了坑”,什么不能“破功”,什么冲动是魔鬼,什么活水、保险绳、安全带。

麦思的笑一点点僵硬在了脸上。对这种奇怪的撕裂,没人能比麦思本人更能体会到个中痛楚。麦思坐起来,提高音量,是,我也奇怪,我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居然能忍受这些!说到最后,是哭腔了。

高羽也坐起来,扶着她抖抖索索的肩膀,不闹了,不闹了,家里还有客人。

麦思的身体簌簌抖动,她说,我跟你一样,也在承受很多不喜欢和不情愿,为挣这份工资,把自己搞得很卑微。她说,我当闲人,是用年年谈话、年年考评受辱换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用一种刻毒、挑衅的复杂语调背诵《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他把脸深埋在枕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夜晚失控地滑进深渊,一声巨响,粉身碎骨。

第二天,两人眼眶下都是嵌入式的深深淤青,怕跟春莉打照面,几乎是从自己家里逃出去的。晚上,两人做出各自忙碌的样子,春莉呢,待在房间一动没动。

好不容易等到周五,麦思和春莉终于找到机会,正式坐下来,掏心窝子。

无须铺垫,春莉一上来就说,放心吧,高羽很成熟,对人生大事深思熟虑,不会走极端的。他说,对你,对你的父母,对周围所有的人,他都是有着责任的。

麦思跟没听到一样,她为春莉泡上碧螺春,轻轻转动着玻璃杯,说,青螺比尖削的龙井耐看,更有韵味。

春莉接不住这句话,只好把视线落在餐桌旁的搁板上。一排雪白的搁板,码着精巧可爱的小碗、蕉叶形状的碟子、驯鹿雪花图案的彩绘盘,款型别致,色彩浓艳,散发出生活的丰盛感和宽裕感。

春莉说,看到这些好看的餐具,这些盛满香料的瓶瓶罐罐,就知道你活得很讲究,很有兴致。

麦思摇摇头,不,这不是小布尔乔亚趣味。很多时候,是不添置新盘子新杯子,生活就难以为继了。这是我能接受的变化,添一点新鲜美好的物件,日子又能过下去了,吃喝拉撒又有点意思了。

一点软弱的改良罢了。

春莉似懂非懂地,视线再次落在搁板上。

麦思说,你看,上次我买回来一个杯子,颜色是轻烟一样的绿色,对喝水这个很日常的行为就有了崭新的兴致,我变得很爱喝水了。

春莉说,那写东西就相当于我的新杯子吧。不过我又觉得,其实,不写,更好。我摸摸这个,动动那个,就是拖着,不往电脑前坐。你发现了吗?我把你家的花生都剥完了,我还喜欢帮你择菜,择芹菜叶什么的,多简单的劳动!

两人都意识到一些真正的困厄和痛苦。仿佛幽闭于黑魆魆的山洞,从一个绝境走向另一个绝境,始终没觅到通往光明之门的道路。

聊了很多,麦思却觉得,关于春莉和高羽的对话,她没有掌握事实的全部,心里还是不踏实。

接下来的一周,春莉宣称找到了房子。搬出去前,她把搁板上的杯盘仔细洗了一遍。

麦思并未挽留,她早盼着王春莉滚蛋了。春莉每天赖在家里,毁掉了她周五的独处。那样的一天她不愿跟任何人共享,她需要空间和心理上的绝对的空旷,哪怕有人在房间里关上门不出动静,也是确凿的打扰。

春莉走后,麦思不放过任何警戒教育的机会,说春莉在写作上毫无前景可言,有些东西跟努力不努力没关系,缺少禀赋,不得其门而入,是个“巨大的悲剧”,还预测春莉在外浪**几年后,迟早要回留州。

大部分时间高羽只是听着,偶尔才反驳道,你的语气很世故,你就剩这点聪明了,习惯性地对所有的事情不抱希望。但春莉是痴人,说不定哪天就捅破了窗户纸,就开了窍!有时,他的声音会突然低沉下来,说,我完全能理解春莉,她写东西不是发神经,不是瞎胡闹,她是太压抑了。每次高羽这样说,麦思的心就会猛然疼一下。

高羽不会喋喋不休,麦思也无意滔滔辩论,她蜷缩进松软的沙发看古装电视剧,并鼓励高羽去《足球经理》里挥斥方遒。他们都在表面健全、内里败絮一团的家庭里长大,深知“隐忍”意义上的安宁与和睦也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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