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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要完全地拥有自己的时间,总是要付出点儿代价的。
麦思的代价是,逢周二资料室开放日,她晚上九点才下班,以此换取周五不坐班的自由。周五她总是起得很晚,松松地系着丝绸睡袍,奢华地消磨一个别人的工作日。只要是自己的时间,她就能轻易地感受到宁静和幸福。她能闻见柑皮的香气,发现各种小物件的精致之处,漂亮的纽扣、皮革上均匀的走线、鞋子里布印着的含蓄隐秘的花朵,一个闲极无聊的人才有心境体味的种种细碎的美妙。
这个周二,麦思回到家里,发现高羽居然没打《足球经理》,春莉也没躲在客卧里敲键盘。两人在餐桌旁聊天,桌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白葡萄酒。春莉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脸色很不自然。从留州回来后,麦思说事已败露,但又嘱咐她,不要跟高羽谈论辞职的细节。
可是,他们正在谈,谈得很投机很热烈,甚至开了一瓶酒。
麦思推挡着稠厚的空气缓缓走过去,本来想发作,临了却挤出笑容,聊什么呢?
高羽示意她坐下,说,在聊你呢,春莉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麦思忽地上来一股轴劲,故意不解风情,硬邦邦地问,什么事?
春莉低着头,高羽的脸色暗下来,说,瞎聊,瞎聊。
麦思摆弄起遥控器没再往下逼问,两人如获大赦地各自回房。麦思枯坐一会儿,抓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终于躺在**了。麦思和高羽却感到恐惧,他们同时嗅到了那股熟悉而危险的气息。他们经历过这样的夜晚,并排躺在枕头上探讨一些重大问题。进入停滞期了。在可怕的停滞中,他们也试图进取,鼓励对方学点谄谀献媚之道,密谋怎么结交显贵的老乡怎么把礼送出去,忽而看到希望的微光,忽而又泄了气觉得无路可走,后面的那些平庸无望的日子,已滔滔滚滚地来了。最后总是不欢而散,懊恼和沮丧潮汐般漫上来,在被淹没的一瞬,他们绝望地意识到,这晚的睡眠又毁了,豁豁牙牙的睡眠,早晨起来口苦、头疼欲裂、脸像大馒头在水里泡过一样,残败,憔悴损,极度疲惫地开始新的一天。
他们以为自己早学乖了,不再在敏感而悲观的黑夜里敞开心扉探讨未来。
然而今晚,理智、经验、对和平的渴求,悉数崩塌,熟悉而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暗自滋长,趁虚而入。
高羽首先失去控制,说,我跟很多年轻人一样,对这个行业彻底丧失了兴趣。
麦思幽幽地说,没人逼你,当初是你自己全力准备考试,又倍感幸运地成为其中一员。你说,这条路会好走一些。
高羽翻个身,此一时,彼一时。
麦思说,过早地看透一些东西,就会有很多后缩和不努力的借口。出世,总是阻力最小的。
高羽冷笑一声,你在说自己吧,早早去资料室当了闲人?
麦思说,我是女的。
高羽说,你把我也当成女的,行吧?
女的!麦思有些烦躁。春莉……她不由得吐出了这两个字,索性发狠说道,春莉真是招人烦!
高羽说,招人烦?春莉不就是能给别人带来希望的人吗?
麦思说,再过几年就是笑话!杵在留州的大马路边,身上挂着一条古镇调调的长裙,手里挎着藤编篮子,嘴唇涂着油彩般的黑色唇膏。
她吃吃笑着,接着说,如果我不是你老婆,也能对你怀有深切的理解,也能成为你的好知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