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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 荒(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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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太湖,杏花春雨。夫差拥着西施,在歌舞声中面对龙肝凤髓满目珍馐,慵懒地游走着银箸……

越地深处的山林密处,一把篆有“越王勾践自作用剑”铭文的利剑,正在日夜锻打。有时顺风,亦真亦幻,南方的山水间也会漏来几声金铁铿锵,深宫中的夫差酒酣耳热之际听着,叮咚悦耳,恰似美人发间环佩轻触,别有一番旖旎之韵。

“贱臣勾践恭贺大王万寿无疆!”

……

“可矣!”

随着这柄新剑缓缓出鞘,有道闪电撕裂夜空。千里越地,终于响起了范蠡这两个瘆人的字。

吴国上空,瞬间雷鸣隐隐。

围城中的吴王派出的使者赤膊上身,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勾践脚下。

勾践脸上似乎有几分不忍,刚想说些什么,范蠡却擂起了战鼓。他对着使者厉声喝道:“越王已命我处理此事!你快回去!不然,就得罪了!刀锯无情!”

进军的鼓声里,使者绝望地转身,号啕而去。

大败于夫差的二十二年后,勾践达到了他这一生的巅峰。

春秋五霸是哪五位的说法有多种,其中一种便包含了越王勾践。

之后的越国留给后世的印象是极其阴暗的,压抑得简直令人窒息。好像勾践在灭了吴国后,多年采食野菜的毒性聚集在一起骤然发作了。

乌云笼罩了整个吴越。

“文种,”声音似乎从阴森森的九天之上传下,遥远而冰冷,就像是金属在摩擦,“当年你说你有倾敌取国之九策,寡人只用了三策就灭了吴国——剩下六策,就请你帮忙为寡人地下的先王去对付敌人吧!”

“后世忠臣当以我为鉴!”

碧血飞溅,为后世铭写了一个最悲哀的教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而说这句话的人,范蠡,早早便在喧天的凯歌声中驾一叶扁舟,隐入了太湖苍茫的烟雨中。

后人都谴责越王绝情,但在后世英雄看来,勾践残忍之外还有另一种缺陷:他的胸襟实在是太小了。

不是说他容不得一个有才干的功臣,而是他的眼光太狭窄了:

在他眼里,飞鸟只是那骄奢的夫差、狡兔只是近在咫尺的吴国吗?

为什么早早收起良弓,屠了猎犬呢?

巴巴地朝贡,不过想周王赐一块祭肉,承认寡人也是一个霸主——你勾践难道从没想过,一个个吞了散在四方的诸侯国,推倒周室,自己主宰整个天下吗?

然而,当视线扩大到他周围的所有豪杰之后,却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勾践,也许真的已经站在了当时最高的山坡上。

吴越时代,伍子胥当然算个英雄。正是他,最早发现吴国最危险的敌人不是齐国也不是楚国,而是被踩在脚下的越国、是正做奴仆卑躬屈膝服侍夫差的勾践!他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劝谏夫差不要老是念叨着伐齐,而得先下手彻底灭了腹心之患越国。他用了一个比喻:即使你攻下了齐国,也不过像是得了块石田,不能耕种,名头好听却毫无用场。

夫差其实也是一个好汉,即位第二年便把勾践打得落花流水报了父仇。都说当初越国能够苟延残喘是伯嚭收了重贿在夫差跟前说了好话,但夫差岂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庸主?那几句话在春秋时期,难道不是堂堂正理吗:“嚭闻古之伐国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春秋时代,霸主的责任之一便是“兴灭国,继绝世”,而不是“灭兴国、绝继世”。

即使是绝顶聪明如范蠡,也在灭了吴后便觉得此时已经“飞鸟尽,狡兔死”,越国的发展差不多到了头。

仔细想来,伍子胥的话也有道理,“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所以中原诸国,即使“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而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中原人还不太会驾船,吴越人也不惯于乘车,即使是只以交通工具的角度看,也还没有一个国家能掌握操作九州的技术,所以社会尚未发展到争夺整个天下的阶段,各家诸侯的眼光都还只盯着自己的隔壁邻居。于是,对付更远一些的敌国,只要对方降服、纳贡称臣,也就心满意足了:“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诗经》)

其实也有智者敏锐地看到,人类社会要发展,必须进一步加强全局协调统筹。如孔子的最高政治理想之一就是“谨权量、审法度”,齐一天下的度量衡也。

然而齐一度量衡是当今这种松散无力、象征性的中枢所不能胜任的,它需要一双能抟合万国的铁腕,而这铁腕的动力正是狼视天下的野心。

但野心也需要积累,需要进化。狮子再凶猛,一顿也吞不下一头大象。

勾践时期,即使再有野心,也只能是慢慢蚕食邻国,一小口一小口来。

一统天下的条件,还没有成熟;秦始皇的铁腕,也得一个骨节一个骨节铸造,一枚手指一枚手指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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