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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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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他是在住院。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利用反正也治不好的面瘫,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你还看出了什么?关于我。”

“你想知道什么?”

有一会儿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心里却在快速地想他真要知道吗?他一边这么想一边看她一边还注意到一阵突然袭来的风从他们脚下卷走了被雨水打湿的枯落的松叶。

“我想知道关于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面瘫不只是因为三伏天喝大酒,冲冷水澡,然后睡着了让电扇冲着耳后的风池穴吹了七小时。”

“那个女大夫告诉你的吧?”

“她是告诉了我。可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

他决定不再忍耐。这样的女人有时也需要你给她一点点小小的教训。他看了一下表,离开午饭还有半小时,闲坐着也无聊。

“我不知道你没有得面瘫为什么也会住院,还跟我们一起排队做针灸。但你只要说出一个字,我就能猜得出来。”

她明显激动了,有点意外的样子,脸上又现出了那种少女似的红润,但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他们在一起的所有时间内某种带着讨好和谦卑意味的笑容都一直没从她脸上和眼睛里消失过),道:“真的吗?”

“真的。”

“那我真说了。”

“……”

“晚。”

“晚?”

“对,晚上的晚。”

那我可测了啊,他在心里想。他盯着女人的眼睛,发现她也在直直地盯着他。测字这种把戏过去他是当成了解中国传统杂学中的一种偶有涉猎,没想到后来真就起了一点兴趣,一旦累了就拿它消遣一下。有朋友知道他懂一点这个碰上难事做不了决定也偶尔让他帮着测一个字,但无论对方说什么他自己都不会当真。时间久了他明白所有的这种所谓传统学术从最高尚的角度看也都是一种心理游戏。

“你这个字测得不好。晚上的晚,拆开来看,左边一个日,右边一个免。日字上面加一撇是白,免字右下边加一点是兔。白兔是月宫之相。我要真是个测字算命的,得说你本来有后宫之主之相。但是——”

“什么?”

“左边一撇,右边一点,是什么字?”

“不是个字。啊,像个人字。

“人字,但不完整。就因为缺这么一个不完整的人,你做不了后宫之主。对不起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是单身?”

他边说出这些话边盯着她的脸,这一刻他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真正的惊恐之色。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不说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就要站起来飞快地跑掉了。

但她只是动了动身子,并没有离开。

“测对了?”

“不,是我测对了你。”她想恢复原来的笑容,但快要哭起来了。“我就知道你能帮我渡过难关。”

一点恻隐之心悄然浮上来。他想今天他可能过分了,尤其是对这样一个精神明显有病的单身女人。他开始怀疑她住的是精神病科。他努力让自己脸上现出笑容。

“对不起我逗你玩呢。测字就是个把戏。千万别信。”

她脸上的恐惧一点点消失,想重新恢复笑容,但不是很容易。

“可是你测对了。”

“你真的是单身?”

“是。我丈夫一定要离开我。我挡不住他。”

他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看着女人大大的眼窝里涌出眼泪。她的睫毛很长很漂亮,那眼泪就像泉水从长着茂密的青草的泉眼里冒出来一样,清澈,饱满,亮晶晶的,但同时她脸上已经恢复的笑容并没有消失。

他想站起来离开,但女人提前移动了身子向他靠近过来,还胆怯地看了一下他离她最近的右手。他猜出了她想抓住这只手但又有些羞怯。

“你住在哪一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但他真正想的却是用这个办法让自己和她离开。

“你可能误会了。我丈夫抛弃我不是他的错,错是我的。我老是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你——”她忽然又无声地张开嘴大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齿,一边仍然含着眼泪,“——你这会儿一心想离开我,我让你害怕了。可你不是个胆怯的人,心也没那么硬,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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