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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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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床位。”

他灵机一动乍着胆子说了一句:“不。我刚刚打过电话。现在就有。”

这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深深看他一眼。这新的一次对视有些锋利,但也许只是刀剑的寒光一闪,他没有躲开那一瞬间她突然显得严厉的审视的目光,并且迅速意识到自己成功了。他让对方相信了自己方才的话。可她仍然说:

“你跟谁打的电话?打了也没用。刚刚是空出一张,可已经有病人住进来了。”

他大着胆子将谎撒下去。

“不是那一张。另外还有一张。”

女人像是彻底服了他。“是有一张。可那是给危急病号留的。你是面部神经麻痹,住不住院都一样。”

他又搬出了那个理由。“我在这个部工作了二十八年,从没住过院。这是第一次。”他坚持道。

女人有些犹豫了。“好吧我打个电话。”她就在他面前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他很快明白她并不是打给什么人查证他刚才是不是给某人打过电话。这个电话打给了病历库,让对方查证一下他到底住没住过医院。

“你叫什么?”她在打电话的中途问他。

“伊静。部直属研究院第三研究所。副研究员。”

她向对方报了他的名字,很快结束了这次通话,放下听筒后看他一眼,说:

“跟我来吧。”

办完入院手续住进神经内科8号病房后他才惊讶地发觉,这间有着八张病床的大号普通病房里居然还有另外三张病床空着。他想骂一句,忽然想到关于这家医院的传说可能都是真的,它本来只是一家部属医院应当主要为本部人员服务,多年来却把更多病床向社会开放以获得大批收入,作为医院工作人员的奖金和福利。他淡淡地想这在当今几乎所有医院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就不再想了。让他想不到的是剩下的三张病床不到中午就住满了,有一个瘫痪的老年病人是用担架抬进来的,另外是一个食物中毒的中年锅炉厂工人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吃坏了肚子住进来。等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后慢慢习惯了,才知道床位真的很紧张,他能住进来非常可能因为他那句话:他在部里工作了二十八年还从没有住过一次医院。

这时他已经把那个奇怪的中年女人给忘了。

再见到她已是住院后第五天的早上。治疗已经开始,其中一个项目是针灸。每天早饭后他要去住院部在地下一楼的针灸室排队扎针。到了这时他才发觉他原以为不会有太多的人像他一样患上面部神经麻痹来这里扎针的想法错了。这天在针灸室外等待治疗的像他一样歪着半张脸的病人排成了一列长队,上有八十岁的老翁下有四岁的女童,让人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某一篇小学课文里的句子:前面看不见队伍的头,后面看不见队伍的尾。而她也站在这样一支队伍中间,和他隔着四五个男人和一个被风吹歪了脸的小姑娘。

她回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只对他笑一笑,好像他们早就是熟人了一般。最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有了这种感觉。但谁也没有说话。做过针灸出门,他开始习惯于像许多长期住院的病人那样在医院中心松树林子里的甬道上走几圈,呼吸林中还算清新的空气。但今天他一出门就发现她在松林边的人行道前站着等他。

“你好。”看到他走出来,她仿佛努力鼓足了勇气,首先对他开口。

“你好。”他回答。

“我们见过的。”她出乎意外地对他现出了一点活泼的笑容,说。

他注视了一下女人的脸,惊讶地发现如果她再年轻十岁这会是一张标致的古典美人的脸,就是现在也仍然称得上风韵犹存,还多出了一种成熟女性的美。他明白了那天为什么在门诊室第一次见面她就给自己留下了印象。

“真不幸。你不会也和我一样——”

她抿住嘴笑起来。

“你以为那天我在你后面进去看王大夫,也是——”

他有些惶惑了。“原来你不是。我说呢,看着不像。可你为什么也和我们一起排队啊,做针灸?”

她没有回答他的提问。“你知道那天我去见王大夫,是为了啥?”

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吸引了,和她一起在林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一边继续用观赏的目光看她。

“我想告诉她一件事。可后来……我犹豫了。”

他仍然没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出那一点怪异的感觉来自何方。但由它带来的惊觉却再一次苏醒。

但他不是那么容易被惊吓的。他仍然坐在她身边。

“为啥?”他问她。

“她没有评上副高。但她并不知道。别人都瞒着她。因为这个她心情不好。这次她本来就不该评上。本来就轮不到她,可她觉得自己需要这个副高。”

女人身上特有的奇怪感觉再次沉重地袭击了他,有一种大水汹涌漫过了他的头部的眩晕感和恐怖。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笑望着他,有点谦卑和讨好的意思,脸上仍然保持着那种说不上神秘、却仍然让他觉得怪异的表情。正是后一点让他的心越发惊惧。

“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住院,你怎么住的院。你好运气。本来没床。你来时没床,住进去以后马上又没床了,你恰恰赶上了那张床空出来没有人住的半小时。”

现在他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到中年的美丽女子身上有某种让他觉得奇怪的东西了。他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奇怪的。他的职业,他读的书,他正在做的研究,都让他并不惧怕和这样一个女子相遇,相反还刺激了他的职业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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