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寒松抱雪三(第1页)
而后有太医前来请脉,正巧计维贤也跟了进来,手里捧着粥。把过脉后晏朝照例问了几句病况,接过那碗米粥要上前侍奉时,皇帝竟格外温和,只说天色已晚要她回去注意些。
临走前皇帝突然叮嘱一句:“宁妃毕竟抚养你多年,于你有恩。若得闲也去看看她,自你住进东宫,她一个人孤寂得很。”
晏朝稍感意外,但还是应“是”。她自然感念着宁妃的恩情,只是若频繁去宁妃宫里,难免落人口舌。是以大多数时间也都是遣人去给宁妃问一声安,暗中关照着。
她离开后片刻,暖阁内又钻进去一个人。兰怀恩在门口将身上的寒气都抖落干净,才弓着腰进去见皇帝。
“陛下,查出来了!”
。
晏朝自然未能听到那句话。她出乾清宫后天色已然漆黑,身边的宦官梁禄早已备好狐裘,及时为她披上,夜里外面皆是寒风刺骨。然而轿子行至距东宫还有百步左右时,晏朝忽然让停下。
梁禄微有惊愕:“殿下……”
“就这几步路,我想走走。”
梁禄无奈喟叹:“沈大人今日才叮嘱过您……”
晏朝微微摇头:“无妨。”
仅仅向前迈出的两步将她的思绪拉远,一些缥缈的旧事蓦然无端涌入脑中。
那一年的东宫册立仪,那些庄重而繁琐的礼仪,耳边不绝于耳的唱礼和鼓乐,她在礼官的引导下麻木地行走、跪拜、平身,必须恭谨且严肃。身上的冕服虽然合身,但一整套仪式走下来,早已头晕眼花。
至今她仍旧记得那种沉重的窒息感。不经意向四下一望,所有人都肃容正色,又像是严阵以待,以待她出丑的笑话。
彼时她十三岁,刚从整日惶惑不安的日子中挣扎着活过来,透过巍巍宫殿看到苍天,仿佛看到一点希望。
——其实这储位按理来说应该还轮不到她。
昭怀太子薨逝后留有一名遗腹子,依照伦序,这名皇嫡长孙该立为皇太孙。然而昭怀太子临终前却曾对皇帝提出请求,如果太子妃诞下的是位男孩儿,希望不要立为皇太孙,理由只说幼子稚弱,难堪大任。同时也向皇帝举荐温惠皇后之子晏朝为太子。
后来小皇孙早产,因先天不足,一降生便格外孱弱,短短一个冬日就数次高热病危,太医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根治,只说随时有早夭的风险,恐怕难以养大。
皇帝一开始本打算即刻册立太孙,不料朝中却有争议。储君太过年幼且病弱,并不利于国本稳固。兼之当时皇帝最信重的道士也以方术谏言,说皇孙命格弱体格虚,恐暂时无法承受储君之气。
皇帝正犹豫间,已成年的二皇子却已按捺不住率先动手,谋反逼宫,意图弑君。待叛乱平定,孽首伏诛,皇帝已筋疲力尽。朝臣再度提出立储,争议却更加明显:是依礼册立病弱的皇孙,还是选择初初长成的嫡出六皇子。
这一回,皇帝没有再犹疑不决,笔下一勾,态度却并不坚决:“那就六皇子吧。”
圣旨下发,惊讶者不在少数。因为不管是论礼法,还是论皇帝对文淑皇后的感情,皇帝都应该是更偏向立皇太孙的——皇孙只是年幼,便是等上几年长大了再立也可。
但是皇帝再不肯听旁的谏言。即刻诏命廷臣拟册立诏书,吩咐东宫册立仪待六皇子出了孝期再举行,其余事他一概不过问。
当晚晏朝便被簇拥着,搬进了东宫。她犹记得那日,一个人站在东宫门前,仰头去望。
——好高的门啊。
高高的匾额上面空空如也。
昭怀太子还在时,东宫称作清宁宫。二皇子反叛时纵火生乱,烧毁了宫内一些建筑,这块牌匾也破损得不成样子,于是被拿了下来。后来皇帝再未赐过宫名,只挂着简单“东宫”二字,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那日宁妃特地去看她,替她安排妥当,才拉着她的手,强忍过泪,却忍不住忧心:“这是把你推出来挡这个风头,谁知道会不会哪一日又……”她又安慰:“你一个人不要怕,朝儿。觉得孤单了就到永宁宫来。”
那一晚,她住在陌生而空旷的宫殿,于黑夜中睁着眼,渐渐意识到,以后的路得全靠自己一个人走了,她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单枪匹马地扎进东宫。
天知道那两年的时间她有多战战兢兢。
圣意难测,很可能随时收回旨意,届时她这个所谓的太子不过是个笑话。她能做的,只有拼命地去学,抛却一切杂念,文韬武略都力求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