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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02(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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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等待疲倦再次来临。有时他喝酒,之后再回到药房,重新躺在**。他无法沉睡。他只是独自打打瞌睡。突然,他大吃一惊,又听到了那个声音,正是那声音把他从梦中叫醒。“昆底。”

夏尔躺着没起来。“是你吗,丹曼莉?”

“昆底。”

“是你在那里吗?”夏尔问。他一动不动。他感觉到有一丝细微的穿堂风,呼吸到了她皮肤的芳香。“你在我身边吗?”

“昆底。”她重复道,语气比之前更温柔。

夏尔发觉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真的是你吗?丹曼莉,我以为死人不会回来。但有些人会,是吗?”

丹曼莉不回答。

“这只是一个梦,是吗?”

丹曼莉沉默着。

夏尔看到透过门缝下面射入药房的光线。虽然天已黑,他还是看到了鲜血。血流得很快,犹如堤坝决口一样。此刻,门窗被挤坏了,成河的血流肆意涌入屋内。有时地下还有一颗人头。消瘦的头颅和头皮就像仿羊皮纸,眼睛就像烧焦的杏核。巨大的血流把他裹挟着拖走,拖到屋外。在大街的尽头,他看到断头台向自己飘浮而来。高耸的断头台在摇晃,可是它没有翻倒。它正向他漂来。断头台在路上。向他漂来。

“不,”夏尔嚷道,“我没有红衬衫,你们不能把我带走。这是规定。没有红衬衫谁也上不了断头台。”

一名戴着黑色三角帽的侏儒拉住夏尔的袖子。“巴黎先生!国民公会宣布决定,鞋匠只能为保护国家的人工作,谁若违反,谁将被收缴所有的鞋子。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赤足跋涉在血海中。我们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的鲜血。大地不喜欢吮吸那么多的鲜血。鲜血就像是山中湖泊里的水溢了出来。赤足者沾满了鲜血,穿鞋者沾满了鲜血,车轮上沾满了鲜血,马蹄上也沾满了鲜血。雨不下了。太阳照耀大地。空气里有股臭味。腐烂味。上帝不喜欢我们把那么多鞋匠送上断头台。明天我们不再有鞋匠了。我告诉您,鞋匠将离我们而去。我们大家全都在血海中赤足乱跑。”

“别说了!”夏尔嚷道,开始踢那个侏儒。可他踢了个空。那里没有侏儒。

1794年6月17日,一幅漫画在巴黎流传开来。漫画的主角是刽子手夏尔-亨利·桑松,他本人躺在断头台上,亲自拔掉锁定断头铡的铁销。“为何刽子手要在断头台上斩决自己呢?”图片说明上写道,“因为他是巴黎最后一个公民。现在巴黎终于被清除干净了。”

6月,夏尔、亨利和他们的助手一共执行了六百八十八名死刑判决。颁布的一项新法律规定禁止被告在法庭前辩护。以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以及富吉埃为首的极端分子离人民越走越远,他们早已看不到自己的疯狂。所有的人都成了断头台的牺牲品:伪币犯、士兵、军官、将军、神甫、纺织品贸易商、伤疾军人;对残疾人,要先打断他们的骨头,否则没法被送入断头铡下,而对那些虚弱的老人,因为他们无法独自行走,必须由人搀扶着爬上断头台。革命家们带来的不是平等和博爱,而是死亡和毁灭,墓地里早已尸横遍野。

现在,为了给公民自由,废除了君主制度的罗伯斯庇尔果真开始实施统治了。罗伯斯庇尔国王。在国外,人们谈到罗伯斯庇尔运动、罗伯斯庇尔军队、罗伯斯庇尔法律,也谈到他正在为谋求王位而奋斗。谣言四起,让他那些潜伏着的敌人乐不可支,因为让罗伯斯庇尔以暴君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他们也才可以冠冕堂皇地把他推翻掉。当有人鼓起勇气将此消息公之于众时,罗伯斯庇尔逃之夭夭了。他熟悉这种恐怖结构。他被逼上了绝路,结果自杀未遂,颌骨被打落。这个只知幕后指使的案犯在实际操作领域笨拙得很,而且解剖学永远不是他的强项。因此,7月28日,当夏尔眼睁睁地看着亨利和助手们将屠杀者罗伯斯庇尔送上断头台时,他心想,这并没有让人感到惊讶。从6月10日罗伯斯庇尔开始执政到推翻他的统治这段时间,一共有一千三百七十六人成为断头台的牺牲品。

“现在只是还缺一份判决。”亨利走下断头台台阶时夏尔说。

“算了,爸爸,我不想看到你穿着红衬衫站在那上面。恐怖统治已经土崩瓦解,马上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我渴望最终结束的日子到来。”

“你已经结束了,爸爸。你已经将职位移交给了我。”

“还缺一份判决,”夏尔坚持道,“等到那个名字列入名单,我就不会再去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了。”

“你在浪费时间,爸爸。”亨利温顺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我知道,亨利,可也许这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次日,夏尔到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去了。安托万·富吉埃办公室。

“你不敲门就进来了,桑松公民?”富吉埃重新俯身向前看他的卷宗,“你儿子已经拿走了那份名单。”

“我看过了,安托万,看过了你的名单。还缺一个名字。”

富吉埃匆匆抬起头来。“哦,你给我一个名字吗?”

“是的,”夏尔说,走到书桌后面,一把抓住安托万的肩膀,“安托万·昆廷·富吉埃·德·坦维尔!”

“放开我,疼死我了。”

“我恰恰是为了让你疼才过来的,安托万。我被培养成一个让他人受苦受难的人。可我原本想治病救人。”

安托万挣脱开,想要站起来,可夏尔用力把他按回到椅子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我也做过调查研究,”他低声道,“就像你当初在鲁昂,安托万·昆廷·富吉埃·德·坦维尔,你还记得吗?”

“我要叫卫兵了。”安托万嚷道,试图摆脱刽子手的手掌,可还是徒然。

“他们已经出去了,”夏尔说,“你不用叫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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