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6页)
侯爵夫人走进法庭,马上走到安托万身边,没正眼瞧一下夏尔。
还没开庭,庭长就已经打起了哈欠。他用单调的声音宣读侯爵夫人的控诉,接着请夏尔做出简短的陈述。夏尔向法庭解释说,他出身贵族,父亲是桑松·德·隆瓦勒骑士,死刑执行官的职位大概不至于使他失去贵族头衔。也就是说,他是可以穿蓝色衣服的。此外,他还解释说,他之所以不受判决影响不想再穿蓝色衣服,是因为这种颜色和他的脸色不般配。他这么一说,听众中马上爆发出**似的哄堂大笑。许多贵族都在场,其中包括雷托里尔侯爵,他似乎特别开心。夏尔微笑着转向听众,可当他发现第三排的座位上坐着热比云神甫时,他顿时神色慌张起来。现在毫无疑问,这位耶稣会神甫知道夏尔是巴黎先生。而假如他知道了这一点,那么整个修道院就会知道他的事。如果是那样,热比云神甫这辈子就绝不会向夏尔透露药物学的秘密,他这辈子也就绝不允许巴黎刽子手给丹曼莉上法语课。法庭以案件无效宣布诉讼被驳回。对夏尔来说,这是一次以付出昂贵的代价赢来的胜利。
热比云神甫在出口处等夏尔。“我原以为你会讨厌你父亲的职业,会想做个大夫。”他说道,显然感到很失望。
“我一直想做大夫,”夏尔倔强地回答,“可我不得不做这个工作。我是被迫的,我并不想做。”
神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后,他搭住他的两肩。“你处在远离社会的地方,夏尔,这种生活不会容易。”
“我不会再打搅您了。”夏尔说。
热比云神甫和解地微笑道:“我也处在远离社会的地方。我又如何能对你横加指责呢?”
“有时候却是一样。”
“我还可以看望您吗?”
“你是说是否可以看望丹曼莉吧?”
夏尔窘迫地用手指抚摸头发,仿佛撒谎恰好被逮了个正着一样。
“或许这一段时间你不过来会更好些,”神甫说,“你现在已经闻名遐迩。我们马上就要回暹罗去了,恐怕没有必要发生第二次争执了,夏尔,你最近确实更喜欢穿绿色衣服。一个人要知道适可而止。”
没过多久,雷托里尔侯爵穿着同样绿色的服装出现在公共场合,人们很快就将这种时装式样称为“桑松时装”,数以百计乃至数以千计的巴黎男子都定做了这种绿色服装,好像他们想表明:我们都和夏尔-亨利·桑松一样,我们和他一起行刑,他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都是夏尔-亨利·桑松。可实际上,这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它只不过是上流社会一种时髦的怪癖,他们百无聊赖而又容易满足,或许有些贵族后代是想让他们的亲人愤怒,可谁也不是真的想做桑松这样的人。
夏尔想验证热比云神甫的说法,站在路易大帝中学的马路边耐心地等待着。当塔楼大钟敲了五下时,学生们从大楼里鱼贯而出。暹罗姑娘们是逃不出人们的视线的。她们要比其他女同学矮小得多,而且她们总是同进同出。丹曼莉走在这个小组的最前面,一看到夏尔,她马上走到他跟前。可突然之间,她又对自己如此公开地显露情感而感到尴尬,于是不得不放慢脚步。她的女伙伴们静静地等着。
“我想再见到你!”夏尔说。
丹曼莉笑容满面。
“自从当年第一次遇见你……”夏尔在搜肠刮肚地寻找词句,“我很想经常见到你,每一天。”
丹曼莉点点头,怯怯地摸了摸他的手臂。“我要回到国王那里去。回暹罗去。”
“你说我们的语言已经非常好了。”
“语言就像音乐。只要认识声音,你就可以说话。”
“你可以待在我家里,住在我家里。”
“或许在另外一种生活里。”
夏尔苦苦思量自己该如何表达。在那里等着的暹罗姑娘都在咯咯地笑。
丹曼莉摇摇头。“我属于热比云神甫。我答应过妈妈。神甫在帮助我的暹罗家人,我很感激。只要热比云神甫需要,我就要到他那里去。没有我,我的家人就会挨饿,我的家人需要我。佛看得到一切。佛知道一切。”
“佛是一个善神吗?”夏尔问。
丹曼莉将手臂交叉在胸前,敬畏地低下头,“佛长着很多脸。”
“他有时会诅咒人吗?”
“佛会惩罚你,如果你做了坏事的话。”
“他会诅咒你吗?他会诅咒一个人一辈子吗?”
“佛可以惩罚一个人一辈子。”丹曼莉准备回到她的女同学那里去。
“在另外一种生活里。我要去暹罗。”
“那我们永远无法再见面了吗?”
丹曼莉使劲摇头,似乎很绝望。她沿着耶稣会修道院方向跑去。她的女同学迎上前去,开始安慰她。她没有再回头。
夏尔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他。他已经多次不得不体会到,生活很艰难,命运毫无怜悯之心。生活和磨难比邻而居,他不知道在哪儿看到过这句话。可此时此刻,他想起它来了。很有可能有人在巴黎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这不是普通人的生活。凡人的生活充满缺衣少食、失败的梦想以及流血的心灵。
夏尔花了好几个月,才将这件事慢慢放下来。他越想勉强接受无法和她在一起生活的事实,他就越想念她。他感到痛苦。可不知什么时候,在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之后,难以和她在一起生活的认识占了上风。他以他们之间的文化差距太大安慰自己。与此同时,他知道他爱她,他还从没有如此爱过其他人。在母亲早逝后,她是他愿意无条件地为她献出自己一切的第一个人。为了丹曼莉,他甘愿奉献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