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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觉得,在战场上……受多少伤,生生死死多少次都不重要,我就想……就想守好自己的亲人……可我谁也没守住……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
那双肩颤抖着,逐渐有哭声溢出来,一开始还能有几分自持,片刻之后也失了控,仿佛孩子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一片屋顶,从此只有他,狼狈褴褛的,孤零零的,立在天地间。
宋乐珩低头看着如无根落叶的燕丞,心知他这数年征战都是为了至亲,如今真相揭露,杨彻一死,如果没人去抓住他,他那份傲骨和心气儿只怕都要散了。宋乐珩免不了跟着生出几分难过,半跪下来,轻轻拥揽住燕丞。
“我也没有家,无父无母,从知事以来就是一个人过日子。后来进了枭卫,认识许多人,我才有了家。我一直觉得,家人是彼此之间要全心全意,藏了一分的真心都不算家人。以后,这世上还会有其他人,全心全意地待你好。他会是你的家,你的家人。”
燕丞猛地箍紧了宋乐珩的腰,用了全力把她勒进怀里。他气力原本就大,勒得宋乐珩霎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没有推开他,由着他像只受伤的小兽,贴在自己的心口上汲取温度。她环住他的肩,听他哑声道:“没有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人……我已经……已经把最后的亲人杀了……是我亲手杀的……”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宋乐珩一只手轻拍着燕丞的背:“人活在世上,都处在无形的规则里,每一件事,都有相应的结果。杨彻的死,在他修建豹房,放纵欲望,违逆人伦时,就已经定下了最终的结局。因为你有人性,有是非,你才做了最后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会有别人来替代杨彻,替代你的长姐爱你。譬如,我……”
燕丞微微一怔,连哭声都消停了些。
“我会如你的家人一样爱你。如果,你愿意信我的话。”
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间,初夏的晚霞似一场明亮炙热的火光,燃烧在宋乐珩的眼底。燕丞嘴唇动了动,后话还没来得及说,就感到抱着宋乐珩的手掌上,触及一片温热黏腻。他惊讶地收手一看,掌心里竟全是血。
“你背上又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燕丞慌慌忙忙地松开她,扶着她坐下来,这时才惊觉,宋乐珩那脸色都显出了几分虚弱苍白。他急道:“你怎么伤的?刚为什么不躲开?我那么一勒,你也不怕把你的伤给勒裂了。”
宋乐珩看看他,见他那眼泪都在她的衣服上擦干净了,伤心劲儿看上去也缓过来了,于是松了口气,道:“有什么好躲的,我要是这个时候躲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能……能差你抱这一下啊。”
“诶你这嘴是真硬,跟煮熟的死鸭子似的。”宋乐珩缓了缓,道:“你从行宫走的时候,你说老实话,是不是没想活了?你就想认了弑君之罪,领兵撤离漳州,等哪路军阀打着给天子报仇的名义将你杀了,你也算是赎罪了,对吗?”
燕丞埋着头,动手撕了一截衣袂下来:“你别当你多了解我。”
“那是不是?”
燕丞不说话,当是默认了。
宋乐珩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龇着牙忍住了背上钻心的痛,说:“你别走,留下来。就算你不愿加入宋阀,那就呆在漳州。我方才说那话,认真的,宋阀永远都是你的家。”
“那你说……你会爱我,这句话也是真的吗?”
“嗯。”宋乐珩点头便应了,根本没多想他少说了几个字能有什么不同。
燕丞默了一默,弹指刹那,心中那一念便就滋长了,如四季轮转往复许多世,在看不见的光阴里,早就埋下了那一粒种子,只等她出现,他就心动千万回。
燕丞就这么看了宋乐珩许久,然后,他说……
“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包扎。”
“……”
郡守府的客房里,被张卓曦伺机打晕了的宋流景正躺在床上深陷梦魇,嘴里仍旧在迷迷糊糊地念着:“娘亲……阿姐……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杵在边上的吴柒看得眼皮子直跳,心里反反复复地蹦出两个字儿来——
造孽!
温季礼不动声色地坐在床边上,刚给宋流景诊完脉。他一收手,吴柒就有些尴尬地问道:“这死小孩怎么样了?中那几箭有大碍吗?”
温季礼摇摇头:“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普通的伤势对他没有影响,除非是……”
“除非?”
吴柒有心想问,但见温季礼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转
了话头道:“那个魏江,暂时把他收监在郡府的天牢里了,你叮嘱的事情,我已经让蒋律带着人快马加鞭去办了。洛城还有几个我们留下的枭卫内应,我已经传书过去,让先把人接着,等蒋律到了再出发。”
“嗯。”温季礼不轻不重地应下一声。
吴柒又道:“大军驻扎在城外,秦行简挨了二十军棍,留在营里养伤了。”
温季礼没说话。
“城中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不过百姓们吓坏了,现在还不敢出门。我估计这两日会有不少人为躲避战乱,准备迁走的。”
“高州的人力,不能再流失了。”温季礼闭了闭眼,略是轻叹一息,道:“王云林带着部分亲卫逃脱,杨彻之死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中原,宋阀成为众矢之的,已是必然。此时此际,唯有岭南上下一心,所有民意皆向主公,方有胜算。”
“可这……老百姓的心都藏在肚子里,咱也没法硬拿绳子拴住吧。人要走,那能怎么办?”
“吴使君再走一趟,去知会郡守,让他明晨颁布政令,便说高州已由宋阀接管。吾主体察民生艰难,下令行宫中一应物事,既是取之于民,便还之于民。明日始,所有天家之物将一一清算,折为银钱,按户发放。”
吴柒惊愕交加,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认真的?这么一来,行宫就成空架子了!不过话说回来,这高州本来就穷,就算行宫里有些金器和家具,去哪儿置换成银钱?这些东西也不能按户分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