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涟漪(第2页)
“大哥,砚之!你们是没看到!”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那孙子最后尿了一裤子!比娘们还不如!太他妈解气了!”
苏明远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看著坐在桌边,正对著一张纸沉思的沈砚之,心里却翻涌著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意。
从行动开始到结束,沈砚之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没有復仇的快感,没有手刃仇敌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疲惫。他就像一台精密到冷酷的机器,设定程序,执行,然后立刻开始分析下一步的数据。
苏明远看著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弟妹林秀芝的样子。那个平日里温婉恬静,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女人,在面对危机时,似乎也总能展现出一种超乎常人的镇定。他过去总以为那是读书人的涵养,但今天,他从沈砚之身上,看到了那种镇定背后,隱藏著的另一种东西——一种坚韧到可怕的、为了某个目標可以摒弃一切常人情感的意志。
这种意志,让他感到敬佩,更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对夫妻。在他们那看似平凡的教师和银行职员的身份之下,似乎还掩藏著一个他完全无法触及的世界。那个世界,遵循著与他所熟悉的江湖道义、快意恩仇完全不同的法则。
“刀疤脸招供出的这三个地址,都是杨喆的藏身处。”
沈砚之的声音,打断了苏明远的思绪。
他將那张记录著情报的纸,推到了桌子中央。上面用他那標誌性的、一丝不苟的银行职员的字体,清晰地罗列著地址、人名和各种细节。
“但这三个地址,必然有真有假。杨喆生性多疑,狡兔三窟。刀疤脸虽然是他的心腹,也未必知道他真正的老巢在哪里。”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阿全凑了过来,“一个一个端掉?”
“不。”沈砚之摇了摇头,拿起笔,在其中一个地址上画了一个圈。“这里,法租界西蒙路的一家钟錶行。根据刀疤脸的说法,这里是杨喆用来和他手下几个小头目接头的地方,守备最鬆懈,但油水最足,是他们存放部分活动经费的地点。”
他抬起眼,看向苏明远。
“苏大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明天天一亮,就派我们最得力的兄弟,去『拜访一下这家钟錶行。”
“是要……抢了它?”苏明远问。
“不只是抢。”沈砚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计算机在运算般的光芒,“我们要拿走里面所有的钱,但要留下三样东西。”
“第一,留下一具尸体,用和刀疤脸完全一样的手法处理掉。”
“第二,在现场最显眼的地方,用这个人的血,写下周敬尧的名字。”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低,“把我们从刀疤脸那里问出的、杨喆藏在苏州那笔私房钱的帐户信息,留在那具尸体上。”
苏明远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招,已经不是栽赃嫁祸那么简单了。这是诛心!
第一步,是模仿周敬尧的手下对杨喆的据点进行反击,让杨喆確信周敬尧已经对自己宣战。
第二步,是故意泄露杨喆藏匿私產的秘密。这等於是在告诉杨喆:周敬尧不仅要你的命,还要断你的后路!这会彻底激怒杨喆,让他从被动的防御,转向疯狂的反扑。
而对周敬尧那一边,当他得知杨喆的据点被端,並且现场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时,他只会认为这是杨喆在用一种愚蠢的方式,对他进行“反栽赃”。这会让他更加確信,之前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从而加大对杨喆其他势力的清剿力度。
这是一个无解的连环套。它將这两条已经开始互相撕咬的疯狗,用一根烧红的铁链,死死地捆在了一起,逼著他们不死不休。
“我明白了。”苏明马上点头,他已经被沈砚之这縝密到可怕的计划彻底折服了。
“还有,”沈砚之补充道,“行动的时候,记得戴上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两枚小小的东西,放在桌上。
是纽扣。两枚最常见不过的、76號行动队制服上的铜质纽扣。
天色將明未明的时候,最为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