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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乡试策问与朝廷时政(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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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乡试策问与朝廷时政

乡试毕竟是元代科举三级考试的第一级,作为会试、廷试的预选考试,乡试自然会关注后二者的命题方向,因而朝廷时政,也是乡试策问的重点问题。

一、探讨当朝急务

不同时期朝廷面临的紧要政务,经常是乡试策问的重要考题。泰定前后的三史编修、天历年间的赈灾与恢复治安,就属于这样的策试问题。

泰定三年(1326)大都乡试策问,着重提出宋、辽、金三史的纂修问题:

赵宋立国三百余年,辽、金二氏与之终始,其君臣媺恶,其俗化隆污,其政事号令征伐礼乐之得失,皆宜传诸不朽,为鉴将来。然当世史官,记传丛杂,不可尽信,虞初稗官之书,又不足征。昔《晋书》成于贞观,唐史作于庆历,盖笔削之公,必待后世贤君臣而始定。圣天子方以人文化天下,廷议将并纂三氏之书,为不刊之典。左氏、史迁之体裁何所法?凡例、正朔之予夺何以辨?诸君子其悉著于篇,用备采择。[1]

前朝史的修撰,始议于元世祖中统二年(1261)初立翰林国史院,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即提出编纂辽、金史的设想。[2]至元十三年(1276)平南宋,又收集“宋史及诸注记五千余册,归之国史院”,[3]以备宋史纂修。仁宗延祐间,宋、辽、金三史修撰再次提出,并在朝廷集议,终因“旧史多阙轶”,[4]及“互以分合论正统,莫克有定”而未能举行。然三史纂修,实为元朝的当务之急。时任太常博士的虞集于廷议云:“三史文书阙略,辽、金为甚。故老且尽,后之贤者见闻亦且不及,不于今时为之,恐无以称上意。”[5]明确指出修撰三史的紧迫性。英宗即位,右丞相拜住“独秉国钧”,“欲撰述辽、宋、金史”,责成翰林直学士、同修国史袁桷。[6]袁桷草拟《修辽金宋史搜访遗书条例事状》上奏朝廷,详细开列征寻书目,并提出宋史修纂原则和对一些重要历史问题的看法。[7]至治元年(1321),袁桷担任礼部会试考官,在其命题的策试中探讨《尚书》《春秋》《史记》《通鉴》四书的编修特点,纪传、编年两种史书体裁的源流演变,最后云:“我国家隆平百年,功成治定,礼乐方兴,纂述万世之鸿规,敷阐无穷之丕绩,吾儒之事也。故乐与诸君子讨论之。”[8]显然有意为三史编修征询建议并抡选人才。

修史之事,虽因“南坡之变”、英宗和拜住被杀而告终止,不过,三史修撰应为朝廷急务,已是当时诸多有识之士的共见。袁桷的思想,也影响到其门生翰林国史院属官宋本。宋本(1281~1334),字诚夫,大都路(北京)人。幼年,从父官游学杭州、归州、武昌、江陵等地,曾补江陵路儒学弟子员。延祐七年(1320)参加大都路乡试,以第一名中举。至治元年(1321),又以左榜进士第一,授翰林修撰、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泰定间,历任监察御史、国子监丞、兵部员外郎、中书左司都事等。宋本任职翰林国史院期间,曾参与编修《仁宗实录》,并受知于袁桷。而袁氏命题的至治元年会试,又是宋本所亲历。泰定初年,袁桷虽已辞归,然有关三史修纂的廷议仍在举行,“将并纂三氏之书,为不刊之典”。泰定三年,宋本受聘为大都乡试同考试官,遂承继袁桷,在策问中进一步讨论宋、辽、金三史的体裁、凡例与正朔,为朝廷纂修三书提供借鉴。

至和元年(1328)七月,泰定帝病卒,蒙古贵族之间,为拥立泰定幼子或武宗之子而爆发大规模战争。天历二年(1329)四月,战事以武宗之子的胜利告终。八月,文宗毒死兄长明宗,正式登上帝位。战争的破坏和连年的自然灾害,造成民生凋敝,社会动**,应对灾荒与恢复治安成为朝廷的当务之急。天历二年江西乡试的两道策问,即针对当时江淮亢旱不雨,赤地千里,米价腾涌,社会动**,提出应对灾荒和辖制军队两个问题。其中有关荒政的南人策问云:

国家土宇之广,岁入之丰,而调度实繁,郡县寡储。年或不登,则所在告匮,茫然不知所措,赈救一仰于兼并之家,至不爱名器以假之,丁未之灾,亦可监矣。比岁水旱相仍,间有乐土,民仰懋迁,未至大困。今夏亢阳,徂秋不雨数月,江淮南北,赤地数千里,米价翔贵,饥馑之忧,兆于此矣。朝廷虽设义仓,有司漫为文具,缓急不可倚也。《周官》荒政十有二,可历举而讲求欤?开仓发粟,伺得请则常缓不及,当早计而先定欤?督籴劝分,使民重困而无实惠,何术而能周防欤?儒者之虑,常失之过。今之灾未若丁未之甚,然有备无患,亦不可以缓也。继今而后,义仓之政,若何而无弊?李悝之平籴,耿寿昌之常平,亦在所当行欤?诸君子以经术、时务出为世用,其毋以过虑为嫌,出位为讳,悉心以陈,将以转而告之上。[9]

元朝荒政,包括蠲免差税、朝廷赈贷、常平义仓、督劝富户平价粜粮或施赈等措施,其中前二者是赈灾的主要方式。蠲免差税,需要地方申报灾伤情况,经朝廷验实,确定减免的额度。朝廷赈贷,也必须呈报中书省核实批准,才能开仓赈济,地方官无权根据灾情便宜处置,故常常迟缓不及。常平仓、义仓制度,始于世祖至元六年(1269)。义仓设于乡社,“社置一仓,以社长主之,丰年每亲丁纳粟五斗,驱丁二斗,无粟听纳杂色,歉年就给社民”,是民间备灾粮仓。常平仓立于路府,“丰年米贱,官为增价籴之;歉年米贵,官为减价粜之”,是官府救灾粮仓。二仓设置的初衷,是“使饥不损民,丰不伤农,粟直不低昂,而民无菜色”。然而“行之既久,名存而实废”,[10]到天历年间,早已是“有司漫为文具,缓急不可倚”了。此外,劝率富户平粜或施赈,原本也是赈灾的权宜之计,但是由于官吏贪暴,强制实施,反而“使民重困而无实惠”。至于地方官府,由于元代赋税收入绝大多数输送中央,郡县存留无几,故一遇灾荒,除仰仗兼并之家外,毫无御灾能力。天历二年,大规模战事刚刚结束,文宗新近复位,未暇顾及大范围的灾荒和社会混乱,更增加了救荒的困难。面对大旱和随之而来的饥馑,策问要求考生借鉴《周礼》记载的十二项荒政,重点讨论当今的救灾事宜:朝廷赈济,如何预先措施以免延误;劝富粜赈,如何避免强迫而有实惠;常平、义仓,如何恢复旧制而去除积弊,以供江西行省从事救灾。

辖制军队,恢复治安,也是天历年间当政的要务。帝位更迭导致的战争,严重破坏了社会秩序。为了征讨支持泰定幼子、拥兵抗命的四川行省平章囊加台,文宗先后调发湖广、河南、江浙、江西、山东等地军队,造成各省的动**混乱。天历二年江西乡试的备用策问,就尖锐地指出:“我朝承平,兵久不试,边徼材武所萃,备则严矣;内郡武臣,继袭者多不更事,兵惰律废,殆无所用之。去岁西陲小警,江淮遣戍,命下,或群起剽劫杀伤,城邑震扰,野无居人。部统者莫之谁何,甚则纵之为奸,未获分毫之力,而良民先被其害。”事后,当政又“不敢痛惩,务为姑息,此风甚不可长也”。策问认为,出现混乱局面的原因,在于军队平时缺乏训练教化,不明义理所致。因此,策问要求诸生考察《周礼·大司徒》记载的军事训练方法,汉、唐两朝选拔将领的规制,近代武举对兵法方略和军事技能的考核,以及军士孝悌忠信的教化,使军队闲习有素,训御有方,临事足以折冲,仓卒可以无患,为国家长治久安服务。[11]

上引两道策问皆出自江浙学者吴师道,不过,这并非吴氏避居于书斋的杞忧,而是亲历赈灾抗暴之后的深刻思考。师道是江浙行省婺州路兰溪州(浙江兰溪)人,自幼习儒,曾从许谦问学,以发挥义理、攘辟异端为先务。至治元年(1321)中进士,授高邮县丞,疏通水利,勘察灾情,有善治之名。泰定中,调宁国路录事。宁国路治宣城,自古为雄富之邦,又是江东建康道的治所,地大民众,政繁事夥。录事则“掌城中户民之事”,[12]佐路总管府和廉访司长官为治。据《吴师道墓表》,天历元年,“征兵江淮,以遏西师。掌兵者统御无状,军士肆为攘夺”,“人或忾不与,则纵火杀伤人。城人震栗,府县吏胥皆闭门自守,无敢谁何”。师道“乃单骑按行,捕杀伤人纵火者,榜掠市门外”。“会诸路兵涉道为暴,君昼则综理官事,夜则巡视营落,兵众詟服,城人以宁”。天历二年,“大旱,黎民阻饥,宣城一县,仰食于官者三十三万口。廉访使者议赈民,以君摄(宣城)县事,措置荒政”。师道首倡“礼劝大姓”,“平估而粜者一万余石”,又“籍其户为九等,得(施赈)粟三万七千六百石,以均赋饥人”。次年春,“二麦犹在田”,吴氏又预先“建白廉访使者,转以闻中书、御史,得官粟四万石,赃罚钱七百三十定”,并“劝分旁郡,得钞三万七千七百定”,“以等第分与民”,“三十余万人,皆赖以不困”。[13]由于亲自参与赈灾,吴师道对荒政利弊有切身体会,曾倍尝劝赈的艰难。一方面,“民之诉不能自食者余五十万口,老弱累累,日数千百,拥府县门不去”;另一方面,“豪民大家,方惧己削,显抗阴沮,怨怒谤讟群起”。以致师道曾与同事申彦直语“事之难,仰屋太息,继以痛哭”。[14]而为维持治安,制止军队横暴,吴氏又曾受到“必杀录事”的死亡威胁。因而,吴师道的乡试策问,绝非对时政的泛泛讨论,而是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现实意义。

荒政、治安二问,还只是吴师道对当朝急务的思考,至于他为江西乡试草拟的第二道备选策问,则展示出吴氏对文宗即位后朝政改革的期待和设想。这首长达八百言的南人策问首先揭明:“有国家者,必稽古以为治;为子孙者,必视祖以为法。”“远稽诸古,近法乎祖,而治道毕矣。”策问明确提出复行常朝、设置谏官、确定给事中职掌、兼用钱币四项应当恢复的古制,参用南北士人、科举荐征并行两项应当效法世祖的旧制。师道自至治元年中进士到天历二年的十年中,一直辗转地方郡县,尚未任职朝廷,但他以稽古制、法世祖为名,列举的朝政、官制、货币、铨选等多方面改革建议,却能切中元朝统治体制的积弊。尤其是皇帝不常朝,政事取决于少数大臣近侍;币制混乱,影响经济、财政;歧视南士,“一宪府掾亦屏而不用”等项,更是亟待更化的根本性弊端,反映了以吴师道为代表的有识之士,对朝政改革的深入思考。策问最后曰:“诸君子平居问学,有志当世,察于古今之宜熟矣。凡此历代之所不废,祖宗之所已行,有关于世务之要者,是用乐闻启告,以禆政化。”[15]要求考生对改制发表建言,意在造成广泛的社会舆论,促成新朝更化。然而,新即位的文宗并无意进行真正的体制改革,吴氏的策问也自然束之高阁,未被主考官选用为当年的乡试策题。

二、注重士风经学

士人的风习时尚,经学的源流演变,关乎朝廷时政,也是历代策试的传统命题。元代乡试中的汉人、南人策问,亦往往涉及上述问题。

至顺三年(1332)陕西行省的一道乡试策问,即以士风为题。该策共设三问:其一,学以致用,自古而然。《论语·侍坐》,孔子亦许仲由、冉求、公西赤为邦之志。今科举之士,有志于用世,“当以何为体,以何为用”?其二,剖析孟子辟异端诸说,观察考生对异端学说的精察明辨。其三,科举考试,“言之者则皆谈仁与义矣,听之者亦取其说之合经矣,用之者自夫州县以达朝廷矣”,如何做到听言观行,循名责实。[16]上述三问,论及士人学养和异端辟除,其核心却在科举取士的标准与利弊。这是延祐科举以来亟待探讨的问题,为世人所关注。是年陕西乡试的另一道策问,对此作了更为明确地引申:

国家设进士之科,于今七举矣。廷对入官者,不啻五百人而多,其政事文学卓然见称于时者,仅不及半。将遴选之不精而侥幸欤?抑既得之后自满,弃其旧学犹弊屣欤?或为利欲所牵,而不能守其素欤?莫可得而究也。今欲使人人奋励,精白其心,益黾勉其学。居馆阁者,其文章足以黼黻皇猷;登台省者,其政事足以贞固干事,化民善俗;居守令者,其廉足以律身,而抚字无愧于古之良吏:将何道以致之?夫前代以词赋设科,得人犹有可称者。矧今日以其浮华纤巧废之,而专尚经学,宜有敦厚朴实任重致远之材。今乃如是,况敢望制礼作乐,以兴太平之治欤?学者当无负圣朝作养举用之意,详悉以对,庶得观其志焉。[17]

自延祐肇开科举,到至顺三年乡试已是第七届,以进士入仕者439人,能以文章、政事著称的却不足半数,其原因究竟何在?是遴选不精?还是士人抛弃旧学,或为利欲所诱?策问要求诸生就此进行讨论,以期科举之士能不孚众望,在各自职任上都做出卓越成绩,甚至辅佐朝廷制礼作乐,以兴起太平之治。策试的问题并不复杂,却有着深刻的现实背景。

有元科举在世祖时即已正式提出,并经集议,订立程式,成宗、武宗朝,又有大臣、学者多次建言。但是,由于朝廷中守旧的蒙古、色目权贵及少数出身吏员的汉人官僚的反对,迁延近五十年未能实施。仁宗即位,虽科举得以正式下诏颁行,反对的声音却并未止息,“上而大臣且笑且怒,下而素以士名耻不出此,亦复腾鼓谤议,赞其成者才数人耳”。延祐之后,凡帝位更迭,辄有动摇科举的议论出现。“盖设科来,列圣首诏,必有因而摇之者。庚申之春(英宗即位),则剥复之机系焉。癸亥冬(泰定登基),惴惴几坠”。[18]科举兴废始终是朝廷激烈论争的重大问题。攻击者或言儒士迂阔,可任用者寥寥;或曰“科举取士,实妨选法”;或指责科举之士冒认籍贯,虚报年龄,“有假蒙古、色目名者”,“举子多以赃败”,[19]甚至“有人取凡败于货瘝阙官者列于朝”,[20]“群然鼓簧,谓士不足用,科举无补于国计,不罢不止”。[21]实际上,元朝吏道杂而多端,选官的主要途径,“首以宿卫近侍,次以吏业循资”,[22]而科举这一传统的入仕渠道则壅滞狭仄。朝廷规定科举三年一届,每届取进士100名,相对唐、宋、金各朝名额都要少得多。而且至顺之前的六届,取士皆不满额,累计不过439名,平均每年不足25人,远远不能与通过怯薛(宿卫)和吏员入仕的官员相比。何况有幸中进士者,亦只授翰林国史院编修、检阅、集贤院修撰、秘书监校书郎、典簿等文学侍从,或路府录事、州同知、判官、县丞等地方小官,根本不能握持权柄,影响政局。正如揭傒斯所言:“新荑稚蘖不足以胜夫深根固蒂,牛羊日夜又从而牧之,信道笃者类指为迂阔,稍出芒角为国家分忧者尽格之下位,急功利者遂从而弥缝附会,觊旦夕之余景,而不知已为他人所衔辔矣。”[23]这才是进士出身者难以政事、文学著称的根本原因。在无能触动基本政治体制的前提下,只能首先保住科举制度得以延续,而其希望所在,则是通过获得科名者卓有建树,方可改变视听,影响朝局。故士人的风习德行,不仅涉及个人的荣辱,更关乎科举的兴衰。正是在这样严酷的背景下,坚守儒学传统,加强自身修养,检束个人德行,成为科举之士必须首先讲究的内容,这就是上述两道策问的主旨所在。

策问作者蒲道源(1260~1336),字得之,号顺斋,陕西行省兴元路南郑县(陕西汉中)人。早年居乡教授,“以濂洛诸儒之说倡于汉中”,曾为郡儒学正。蒲氏为学,“务自博以入约,由体以达用,真知实践,不事矫饰”,“教人具有师法,大抵以行检为先”,是讲求操守、重视践履、富于识见的儒家学者。皇庆二年至延祐七年(1313~1320),蒲道源入朝任翰林国史院编修官,进国子博士,“以性理之学施于台阁之文”。而其子蒲机,适中延祐五年进士,“士大夫尤以为荣”。[24]这又是蒲氏策问关注科举与士风的个人因素。事实证明,策问所及绝非蒲道源的杞人之忧,不过三年,后至元元年(1335)十一月,守旧的蒙古权臣伯颜、彻里帖木儿等,即以种种理由要求顺帝“诏罢科举”,[25]而且一停就是两届。直至至元六年顺帝清除伯颜势力,科举方得以重新举行。

《六经》是儒学的基本典籍,也是科举考试的主要依据,因而,《六经》的源流演变,自然成为科举策问的重要内容。尤其元朝科举,标榜“经学实修己治人之道,词赋乃摛章绘句之学。自隋、唐以来,取人专尚词赋,故士习浮华”。因而元朝“专立德行明经科”,[26]经学为首要考试科目,遂更为士人瞩目。“执事先生发策秋闱,问以六经之学,俾条陈以对”,这是至正元年(1341)常州无锡学者王寔的乡试对策,尽管该策问未能传世,但据王寔对策,仍可了解当年江浙乡试南人策问的宗旨。王寔,字安节,少励志于学,曾参加乡试,以直言未能中选,遂以著述为事,至正间以文名江南。其对策首先指明:“六经载圣人之道以行于世,犹万古行天之日月也”,“不明六经,不足以为吾儒之致用。”而从事科举者“方以经术用世”,故必须对《六经》之学考核精详。对策依《易》《书》《诗》《春秋》《礼》的顺序,逐条阐述《五经》及其注释的渊源流变。其《诗》说云:

《诗》之《集传》,考亭子朱子晚年笔力,一洒汉、唐训诂之陋,诚可谓无憾者矣。而序文之去,断断然以为非孔子所作,其浅近反戾于经,有不合者,朱子则既屡辩之矣。若夫协音韵以谐其读,分经纬以释其辞,而宏博硕大之学,本诸古而得于心传之妙,不可轻议之者。若齐之辕固、燕之韩婴、鲁之申公,亦皆有所授受,则或失之繁,或失之偏。而苌之学,以其列诸国而无不备,国风、雅、颂无有或偏,所以独行于世,而不可以齐、燕、鲁三国之《诗》并言也。朱子取之,其以是欤!

对策虽也论及齐、鲁、韩三家诗的失传与《毛诗》独行的原因,但其重点,却在说明朱熹《诗集传》对《诗经》的羽翼和汉唐注疏的纠正之功。非但《诗经》如此,其他各经,对策虽也略述其渊源,最终则无不以程朱理学注释为归依。以为“六经之道,赖圣人修正而后明;六经之传,得考亭训释而大义阐”。可见,对策虽以六经之学入手,其主旨乃在论证以程朱理学传注为元朝科举标准的合理性。至正元年的乡试,是顺帝恢复科举后的首次乡试,科举程式作了部分调整:一方面,经学传注仍以程朱理学为中心,这是不容更改的原则。即“方今设科取士,俾各专一经。《易》则主于程氏、朱氏,《诗》《书》则本于朱、蔡二氏,《春秋》则兼用三传、胡氏”。只有《礼记》一经,由于没有适合的朱学注释,仍“用古注疏”,“尚有待于大贤之生,以启后学之愦愦者”。[27]另一方面,在经学考试中,削减《四书》的份额而增加《五经》的比重。非但汉人、南人《五经》试题重于《四书》,而且原本只考《四书》的蒙古、色目人,现在也必须选修《五经》之一,才能参加科举。这说明,随着科举的发展,“《四书》赋题,世已括尽”,不得不兼用“五经为疑问”,[28]以增加经学考试的难度;也反映出蒙古、色目人儒学与应试水平的提高。而此年江浙乡试策问,强调《六经》源流和程朱传注,显然意在与新调整的科举程式相因应。

有的儒学经典,虽未能列入元朝科举程式,却也因为其实际价值,受到士人关注。例如《周官》一书,记载先秦官制及政治经济思想。秦焚灭典籍,《周官》在西汉最为晚出,且其内容与《尚书》《礼记·王制》《孟子》等书多有牴牾,又残佚《冬官》1卷,汉人补以《考工记》,所以在先秦典籍中争议最多。西汉古文经学家刘歆,以其为“周公致太平之迹”,为王莽改制提供理论依据;而东汉今文经学家何休,则以为是“六国阴谋之书”,屏弃不取。唐代经学统一,贾公彦为郑玄《周礼注》作疏,《周礼》正式列为儒家经典。王安石新政,又特作《周官新义》颁行天下,以为变法基础和科举准的,更加重了《周官》的歧疑。元朝科举,礼学只考《礼记》,《周官》不列入经学考试科目。但是,对该书的讨论并未减少,虞集、柳贯、吴师道、苏天爵等人的科举策问或国学策问,都曾据《周官》命题。黄溍任江西乡试考官,更以专策探讨《周官》的性质、保存、缺补、记载异同诸问题。黄氏认为,“国家以经术取士”,是书虽“不列于科目”,然而“厥今朝廷内建六曹,盖古六官之遗意也”,“其成法固在所取”,“有可举而行者”。因此,“诸君子为有用之学”,《周官》一书亦当“熟讲之”。[29]可见,为朝廷的官制建设提供经典参证,是黄氏策问命题的真正宗旨。

由上可知,无论是士风的讨论,还是经学的辨析,并不是纯粹的学术探讨,而是与科举制度、朝廷政事密切相关,体现了乡试策问仍须以时务为中心的特点。

三、咨询制度政事

为朝廷的制度完善与政事变革建言,也是乡试策题的重要内容。毕竟,策试以时务为主,在这方面,乡试与会试、廷试并无二致。而制度与政事,正是时务的主要内容。例如延祐四年吴澄为江西行省乡试拟定的三道策问,分别考察朝廷礼乐、法律和刑罚制度。[30]天历二年吴师道江西乡试策问,探究官吏铨选与荐辟。[31]至顺三年蒲道源陕西乡试策问,讨论礼乐、风俗与民食。[32]而孛术鲁翀大都乡试策问,关注礼乐、刑政与士农工商。[33]苏天爵大都乡试策问,征询古今历法。[34]黄溍上都乡试策问,追问人才、征徭、崇儒与吏治,[35]而他的江浙乡试策问,商榷古今赋税和选举制度。[36]甚至至顺三年征东行省乡试策问和高丽人李榖的对策,也是考究古今皇朝的财用盈虚和户口增减。[37]

礼乐制度,是古代皇朝的基本制度,也是科举策问着重考察的问题之一。乡试虽然是地方考试,但策问中相关的讨论并不少见。至顺三年(1332)蒲道源的陕西乡试策问,引征《论语》,论述礼乐与刑政之关系,还只是理论上的一般探讨。孛术鲁翀大都乡试策问,则进一步关注礼乐制度的古今演变。如礼由三代损益,到汉叔孙通定朝仪、唐开元礼及宋、金两朝的发展,乐在近古及元朝的变革等等。鲁翀(1279~1338),字子翚,女真人,居河南邓州顺阳(河南淅川东南)。以荐入仕,扬历中外,任职翰林国史院、廉访司、御史台、中书省、国子监、集贤院等机构。曾为太常礼仪院佥事、院使,参与纂修《太常集礼》,并佐文宗亲祀天地、社稷、宗庙,故对元朝礼乐制度有清晰的了解。他认为,“礼,天地之节也”,“乐,天地之和也”,纲常教化之所系,天下治忽之所关。因此,策问注重当朝礼乐制度的改革,以求“尽古昔之道,适时措之宜”。[38]上述二策,礼乐还只是问题之一,至于延祐四年(1317)吴澄的江西乡试策问,则是一道讨论礼乐的专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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