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碎的妖心(第5页)
姐姐,你尚未成妖,却已然有了一颗妖的心。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小厮走到房门前,见门开着,便十分有礼地避让到一旁,自报家门道:“我是秦府的小厮。我家小姐想见姑娘一面,当面致谢。不知姑娘是否方便与我去一趟?”
素时的声音十分平静:“好,有劳稍候。”
她重整衣衫,目光坚定,带着鱼丸向秦府而去。
夏风轻柔,灿阳如火。素时却恍惚觉得有寒冰在胸,冷得想要颤抖。她知道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必须这么做,必须……耳边恍惚传来景止温柔的声音:“你怕吗?”
我不怕——她在心中无声回答,纤手握成了拳头。
小厮将他们二人引进府中花园。虽是夏季,园中却也花团锦簇,明媚鲜妍。
那茉莉、玉兰等花争奇斗艳,倒像是要吐尽最后一丝残香一般。路边还有几株极红极艳的夹竹桃,生机勃勃,颇有野趣。两个少女正站在花丛中,其中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声道:“小姐,这夹竹桃生得真好,不知能不能染指甲……”
素时走上前一步,盈盈笑道:“夹竹桃有毒性,不如用凤仙花做蔻丹。”
花丛中的两个少女循声望来,为首的一个清丽绝俗又带着勃勃英气,正是城上吹笛的少女秦凰。素时敛衽屈膝,行了个礼:“秦小姐。”
“啊,你便是那位送了茶叶来的姑娘吧。”秦凰性格十分爽利,当下笑起来,伸出双手拉住素时,仔细端详了片刻,“真好,容貌也好,性子也好,又会炒青。老伍说,你的茶叶是极好的。”
素时一呆,脸却突然红了起来。因与爷爷开茶摊,讲的却是些好妖的故事,她生平除了鱼丸之外几乎没有朋友,更没有女性朋友。秦凰如此热情亲切,她实在不习惯,一时便手足无措起来。
秦凰却笑了:“这才是个姑娘家的样子。”一旁的小丫鬟也笑道:“方才那四平八稳的模样,倒像老太太……”
秦凰啐了她一口,笑着看向素时:“姑娘莫怪。”素时便也跟着笑了,她自己也知道,听过那么多故事,自己的心已经苍老。所以,她才能冷静理智,才能跳脱于故事之外,看着那些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秦凰看着素时那明亮的眸子渐渐变得深沉,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下去。
她不由得一怔,轻声唤道:“姑娘?”
“秦小姐,”素时看向她,目光恳切而坚定,“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秦凰明显愣了一下,倒也立刻点了头,示意小丫鬟退下。
两个少女相对而立,在那艳阳下、百花中,却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素时先开口问道:“秦小姐,我想问问你,可还记得‘辛’?”
“辛”这个名字乍一出口,秦凰身子微震,目光凌厉地望向了素时:“你怎么知道?!”
唯有自己能看到辛,为什么她会知道?!
素时浅浅一笑,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倾身折了一朵路边的夹竹桃,右手拈着,盈盈笑道:“此花艳丽,久开不谢,却有剧毒,人、畜误食能致死。但其叶与茎皮可制药,为那垂死之人刺激心脉,救人复苏。依靠饮鸩止渴、毒入心扉而起死回生,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秦凰似有所悟,再看向素时时,眸光里已然多了几分郑重:“姑娘,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而来。”素时望向秦凰,声音有一丝清冷,“秦姑娘,实不相瞒。我想要的,是‘辛’的心脏。”
秦凰眸光一冷,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艳阳之下一道寒芒闪过,抵在了素时的脖颈间。秦凰冷冷道:“姑娘,你既知前尘往事,必定也知道,‘辛’虽是妖,却救过我的性命。你觉得,你要害它,我会不会答应呢?”
鱼丸一直站在素时身后,见她有危险,本能地就要上前相护。可他刚刚跨出一步,便听见素时的声音响起——无一丝波澜,无一丝畏惧,只有淡淡的笃定与轻嘲:“你会答应的。”
鱼丸僵在了原地,他怔怔地望向素时,恍惚觉得姐姐变了,那个曾经温柔善良、开朗乐观的姐姐,似乎渐渐长出了一颗妖的心脏,强大却又冰冷。
为什么会这样……
鱼丸的目光低垂,突然落在素时垂在身侧的左手上。那十指纤纤,皆抠在掌心中,竟还在微微颤抖。
姐姐……鱼丸突然很想哭。姐姐没有变,她只是在故作勇敢,故作坚强。把她硬生生逼到这一步的,是景止啊!是那个妖!
这是第一次,鱼丸心中浮起了一层浅浅的恨意。
素时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来,将那夹竹桃递到秦凰面前:“秦姑娘,你如今的一派平静安详,就如这夹竹桃一般,是在饮鸩止渴。奈何你太过天真,从未深思过其中道理。”
秦凰怒极,嘴角反倒扬起了一丝笑。她本就是将门之女,虽文雅风华,却也不惧刀口染血。她将手中匕首往素时脖颈处送了送,素时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便被压出一道血痕来。秦凰薄唇轻启,声音如寒冰:“好,那我便给你一次机会,说吧,我为何要助你害死我的救命恩人?”
这个夏日过得实在有些飞快。当夹竹桃开得最盛的那日,秦凰的大婚也如期而至。将军府内张灯结彩,触目可及都是鲜艳的红。红灯笼,红布绸,大红鞭炮噼啪作响,孩子们欢笑阵阵。全城的百姓都来道贺,无一例外都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男的聚在一起拱手问候,女的凑成一堆说着家长里短。到处都是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当真十分热闹。两个小厮在将军府门前一一致谢,并送些厨娘准备好的吃食给大家。遇到城中有头有脸的或与将军府打过交道的来拜访,小厮们则恭敬地请进府内。
府内在正厅与正厅外头设了两处宴席,一共五桌,都装饰着红布,放着小坛的桂花酒与花生米等几个凉菜。眼下时辰未到,只稀稀落落坐了几个来得早些的客人。
其中靠外的一桌上,一左一右坐了两个男子。年纪大些的姓蔺,是本城当铺的老板,素来与人不睦,背地里人人喊他“蔺啬”。蔺啬虽也算是家财万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只能眼巴巴瞅着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自己倒像个被晾在桌上的凉菜一般。
这位蔺老板眨巴了几下绿豆眼,便立志要做个值钱的“热菜”,目光瞅向了这桌上坐着的另一道“凉菜”。
那男子年纪二十许,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只是铁青着一张脸,倒像是人人欠他千两万两的模样——蔺老板心里“啧”了一声,难怪没人敢上去招呼。再看他身材,生得十分高大,膀大腰圆,一身的腱子肉,瞧着就是扛重货的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