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磨石山中的暴风雪(第7页)
地窨子里这热闹场面没持续几天,它的内涵就被细心的于文革察觉,于是,他立即召开大会纠正,严厉批判。于文革结合山上近来发生的一些不正常的倾向,不点名地批评了一些人散布资产阶级思想,散布谣言,以一些不实之词扰乱生产进度,破坏团结,使一些同志的精神上受到了不应有的伤害……总之,如有人再胆敢散布资产阶级思想,造谣污蔑,就要抓典型,开批判大会,以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破坏革命队伍团结的坏分子论处。
地窨子里这才又恢复了平静。
一九七〇年二月×日
晚饭后,大家就在地窨子里自由活动。虽然仍有吹拉弹唱说说笑笑的,却没了前几天的热烈。这时候,山下来拉柈子的拖拉机到了,于是,于文革就指挥大家往大爬犁上装柈子。
拖拉机手吴黎明给施彦带来一个口信:说她哥哥从一连来看她,明儿个就要回去,希望她能跟着拖拉机下山回连队去见上一面。施彦一听,二话没说,和刘雄打过招呼,拔腿就走。
黑夜,山林,雪路,一个人,天!
于文革一听说施彦独自下了山,不免急切起来,有心想跟她一起走和她做个伴儿,又怕其他人说闲话。可不去吧,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在山路上走万一碰上个什么大牲畜出点啥事可咋办?他这一急,满屋子转,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就一个人……她胆子咋就那么大?也不顾及个后果,这要是……咳,咋办?”
我恰好进屋,见他急成这样,一问原由,立刻不知打哪儿来了勇气,“老于,我去追,不要紧,没啥大不了的。”
“你……”于文革瞅着我,犹豫之中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嗯,行吗?”
“别犹豫啦,就这么着啦!”我说罢,也不再问他是否同意,拎起一把小斧子,转身冲出门,顺着山路追了下去。
月亮挂在冬夜的山岭上,雪地上发出淡蓝色的光,山路弯弯,树林密密,偶然一阵山风吹过,山林间便会发出飒飒声响。一棵树一个影儿,风吹影动人就悚然心瘆。我在山路上急急奔走着,为施彦担忧为她思虑。我心中热血沸腾,可望着那密林继而又想到那密林中的狼和野猪熊瞎子甚至老虎等野兽,又不免令人心中充满恐惧,勇气和恐惧交替在心中升腾,身上很快便大汗淋漓,一时间也说不清那是冷汗还是热流。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边走边跑,走上一段路,还要喊上几声那位让我喜爱而又担忧的姑娘的名字。喊声在夜晚的山岭中传得很远,而四外的回音似乎又**起了心中的恐惧,我甚至想到了施彦已经在与野兽搏斗的情形!这种想法似乎又增添了我追赶的勇气。我就这样地走啊,跑啊,喊啊,终于在出山口的地方发现了那个快步行进着的姑娘的身影。我兴奋地喊着她的名字,飞快地向她奔去。
施彦听到喊声,停住脚步,回转身来,看清是我,愕然愣住,“你咋来了?”
“我……”忽然间,我竟语塞:是啊,我来做什么?做伴儿?还是担忧?还是来向她诉说我的思念?我的脸顿时滚烫起来。我结巴巴道,“是,是副连长叫我来的,怕你会……会出点什么事儿。所以……我也有些怕你……”我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施彦望着我的窘迫样子,嫣然一笑,道:“没啥可怕的,你看,我不好好的?得,既然来了,那咱们就一道走吧。”
“好哩!”我顿时轻松下来。
我和施彦快步在雪路上走着。
山路弯弯,月夜静静,雪地被月光照得很亮,雪路上能映得出我和施彦疾进的身影。几年了?我这还是头一次和一位姑娘单独相处在一起,而这姑娘还是我暗恋中的人儿。我心中这个跳啊,脸上这个烧啊,我很激动。我偷眼望望施彦,虽然她的脸被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但仍能从她那目视前方的双眼中看出她美丽而又刚毅的神韵;那美丽那神韵又使她显得是那样高大。而我走在她的身边,却似乎显得十分渺小,十分懦弱。可一想到适才我的举动我的行为,我又觉得我十分勇敢,充满豪气,我毕竟为我心爱的人奉献出了我的担忧我的思虑。于是,我自豪地挺起了胸膛。
在这万籁俱寂的月夜,我忽然觉得这月夜是那样的富有诗意,那山岭,那密林,那月色那雪路仿佛都在触动你的灵机,让人禁不住要去诉说。
出了山口,我们拐上了公路。
公路笔直笔直,被往来的汽车压得平平的路面在月光下闪亮亮的,四外是月夜下广阔的雪原,远处村落的灯光星星点点,那便是我们的连队。
望着这月夜下的雪原,我忽然有了诗兴,我忽然觉得要诉说,我多想说啊!说我对她的思念,对她的企盼,对她的向往,说我是如何地喜爱她,喜欢她的美丽,她的性格,她的坚强,她的爽朗……可是我又该从哪儿说起?我的心在跳,脸在发烧,情感在激**!可不知怎么,在感叹之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儿来:“多像咱哈尔滨的大马路啊!”
话一出口,我顿时悔恨不已,这话哪有一点诗意?更不似表达我的心情,这话俗得简直就像土疙瘩!
施彦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语气,更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她淡淡地似乎也有些感慨。道:“嗯,是有些像……”可忽然,她又严厉道,“别说话!”
我立即闭上了嘴巴!
我心中忽然有气,我本想找个话头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牵扯出来,可谁料施彦竟甩出这样一句比冰天雪地还要冰冷的话来!这话中顿时让人感到充满了上级对下属大龄青年对毛头小伙儿正派姑娘对二流子习气的不屑等等语气,让人无法忍受!施彦啊施彦,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难道就不能放下你排长的架子姑娘的正派和我这个一起来的也算是朋友的人一起交流交流吗?说说心里话,探讨探讨一些问题,不管是连队的工作还是个人的情感都好哇!可是不,不管说什么内容的话只要一涉及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戛然而止,这是一条界线!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本就敏感,前几天山上青年中间的那些流言飞语本就让人难以招架,这会儿刘英志又和施彦夜半下山,他俩在路上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大说特说的了,众目睽睽啊!难道施彦就为这些而紧闭双唇吗?
很晚了,我俩才回到连队。施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坐拖拉机回山”的话,便和我分了手。她去会她哥。我则什么也没说,去了李大奶的小马架子,钻进了廉湘南的热被窝。
什么都想过却又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终于没有勇气诉说。
这月夜是那样的动人,那样的漫长,却又是那样的令人遗憾,让人难以忘怀。
一九七〇年二月×日
拖拉机拽着大爬犁,在雪地上慢腾腾地向前爬着,往山中开去。
爬犁上装载着一些送上山的粮食和菜蔬,还有些山上倒柈子的牲口吃的饲料。我和施彦靠在麻袋上,谁也不说话。爬犁上还有几个随车装柈子的青年,他们靠在麻袋上,也不吭声。雪原上,只有那刺眼的光亮和机车的轰鸣,一切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单调。
施彦的脸被大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眼睛似乎在向远方张望,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呆呆地望着雪原,想着自己的心事。我再也不激动。
年轻轻的就有心事可不好,大家都笑话你,说你准是在想姑娘,还说你心术不正,邪!可有啥办法?爹妈给你那脑袋那心脏就是让你在想事儿的啊!不管你想什么,总是要想,更何况你是在这姑娘小伙儿成群的集体里!
这就是生活。
整整一上午,施彦就忙着和一些青年往爬犁上装山上用的物品,而我则在连队里瞎逛。暗恋的热情受到了冷遇,激动变成无奈,我怏怏不快。
在连部里,我简略地对连长和指导员讲了一些山上的情况后,又听了一通他俩关于过春节时要把山上的人接下来过的打算和要我给他们转达连队对山上工作的指示,完后,又从颜新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信是从遥远的南方来的,是我和父母分手后接到的第一封信。爸爸在信中说昆明是一座小城市,风光秀丽景色迷人,爸爸还说他们正忙于建工厂,大弟英男也参加了工作,要我不要想家,努力工作,建设边疆等等,总之一些安慰话语。看过信,算算时间,信竟走了半个多月!由此心中不免黯然,家太遥远了,让人想念也让人模糊,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聚?
从连部出来,我又去了猪号。那地方也是我想去也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去的地方。在那温暖的小屋中我感受到了一些快乐。程鸿她们热情欢迎了我。程鸿长胖了,精神也爽快许多,她的几个伙伴柳梅和许红梅也神采奕奕;她们不容我向她们询问猪号的情形,一个劲儿地缠着我,七嘴八舌地打听山上的情况。每每听我讲到山上的一些趣事如套兔子套狍子炸狗熊等笑话时,她们一个个会咯咯笑得前仰后合。程鸿很是向往山上的生活和集体中的火热,只遗憾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在这热烈之中,我没有提及洪朗,他在山下炊事班工作,没有上山。这几个月也没有听到有关洪朗和程鸿的一些流言,想天寒地冻,洪朗也有所收敛吧?和程鸿她们在一起让人感到愉快,她那略粗放的嗓音总让人感到几许慰藉。
模模糊糊的,听人说她和贾玉平在复习功课,准备上大学。在兵团想上大学?没影儿呢!毛主席倒说过“大学还是要办的”,但没听说那些大学来招生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