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禅宗北宗与密教关系(第3页)
一行离开嵩山,不应征召,与当时复杂的政治形势有关。睿宗虽为皇帝,却不理政事,太子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姑侄相残,为争夺权力展开了生死搏斗。一行厌倦世事,自然不愿参与其中。
一行到荆州,主要师从兰若惠真学习律典,但他的身份似乎依然是禅宗僧人,住在神秀的度门寺。吴慧引张说《与度门寺禅众书》及一行答书,说明一行在荆州确实回溯了禅宗师门,另外一行在答书中称“自先师因带不居,遂逾十载。塔树将列,禅庭坐芜,永怀正服,终天何及”,表达了对度门“先师”神秀的深厚感情,表明他有可能见过神秀并始终以北宗为根本。如此一行到荆州,也有可能受命普寂负责管理度门寺。
总之,一行从学普寂至少六载,后来也常向普寂请益,深得一行三昧,是实实在在的北宗僧人。一行后来师从善无畏、金刚智,深明密法,又成为密教大师。他是将禅宗心法与密教教法融会贯通的第一人,也是两宗关系密切的见证。
据《大唐贞元续开元释教录》卷二:
《释氏系录》一卷
右谥大慧禅师沙门一行,开元中奉勅修撰,已编入史。总有四条:一纲维塔寺,二说法旨归,三坐禅修证,四三法服衣。于中《斋法》附见。[18]
这是一行开元中奉敕所撰,其中有“坐禅修证”,肯定是关于禅法的,可惜这一著作今已不存。
在一行现存的《大日经疏》中,也包含着禅宗思想。吕建福先生对《大日经疏》的主要思想进行了细密的分析,从中可以看出禅宗的影响。
一行认为此经宗旨是“顿觉成佛入心实相门”,与禅宗一向强调的顿悟成佛一致。
据《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一《1入真言门住心品》:
此品统论经之大意。所谓众生自心,即是一切智智,如实了知,名为一切智者。是故此教诸菩萨,真语为门,自心发菩提,即心具万行,见心正等觉,证心大涅槃,发起心方便,严净心佛国。从因至果,皆以无所住而住其心。故曰入真言门住心品也。
入真言门略有三事,一者身密门,二者语密门,三者心密门。是事下当广说。行者以此三方便,自净三业,即为如来三密之所加持,乃至能于此生,满足地波罗密,不复经历劫数,备修诸对治行。故《大品》云:或有菩萨,初发心时,即上菩萨位,得不退转。或有初发心时,即得无上菩提,便转法轮。龙树以为,如人远行,乘羊去者,久久乃到,马则差速;若乘神通人,于发意顷便至所诣。不得云发意间云何得到,神通相尔不应生疑。则此经深旨也。[19]
此一段是对全经大意的总论。禅宗号为心宗,强调以心传心,对心法极为重视。自心具一切智智,即是心本觉义。真言为门,了心为本。发心修行,即知心具万行,心性本觉,心本涅槃,心行方便,心即佛国,总之,心性具足一切功德。以无所住而住其心,是引《金刚经》“以无所住而生其心”,六祖惠能即由此一句得悟,一行对此非常清楚,这一段与《坛经》六祖闻五祖为说《金刚经》而大悟一节相当接近。另外,一行据《大日经》言无住住心,惠能据《金刚经》言无住生心,也体现了南北两宗的宗风的趋向有别。
一行又言以三密方便,自净三业,主张自力成佛。同时又引《大品经》,强调今生成佛,初发心便成正等觉,说明禅宗顿悟成佛之义。一行认为心有妄执,便成三劫,若能一生除掉三种妄执,净除三业,就能成佛,无所谓时间长短。
吕建福认为,一行持“一道四乘判教论”,一道即一佛道,四乘即声闻、缘觉、菩萨、秘密乘,从中可以看出《法华经》会三归一与天台教法的影响,也与六祖惠能的“四乘说”有关联。
总之,一行对《大日经》的解释包含着会通禅密的倾向,也可以说,他之所以接受密教,是因为二者有相通之处,他想融合两家,归于一味。
与一行经历类似、学问广博、纵览诸家的僧人不在少数。守直(真)律师(700—770)便是其中之一。
据皎然《唐杭州灵隐山天竺寺故大和尚塔铭并序》,守直(守真)先诣苏州支硎寺圆大师受具足戒,后至荆州依真公苦行三年,其后又遍游天下二百余郡,寻礼圣迹,无所不至,“至无畏三藏受菩萨戒香,普寂大师传楞伽心印,讲《起信》宗论三十余遍,《南山律钞》四十遍,平等一雨,大小双机,在我圆音,未尝异也”,后又入五台寻礼,转《华严经》,开元二十六年(738)隶大林寺,大历二年(767)移住灵隐,五年灭度。守直曾从普寂传楞伽心印,又讲《起信论》三十余遍,合乎北宗“五方便”之意,他的禅律并重也与普寂的宗风一致。[20]
守直,字坚道,俗姓范。开元十三年(725)二十六岁时从苏州支硎寺圆大师受具足戒,圆大师事迹不详,当时另有法兴律师,作《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支硎记》,不知是否为一人。后到荆州依真公,三年苦行,真公即是兰若惠真。寻礼天下二百余郡,从善无畏三藏受菩萨戒香,复从普寂大师传楞伽心印,讲北宗宗论《起信论》三十余遍,《南山律钞》四十遍。又入五台山,转《华严经》三百遍,又转大藏经三遍。
有趣的是,守直虽然与一行没见过面,却是名副其实的师弟,往往步其后尘,一行师从过的惠真、善无畏、普寂也都是守直之师,虽然他学问广博,但在宗系上应当属于北宗,因为他不仅从普寂得楞伽心印,还专门讲《起信论》,多达三十余遍,值得注意的是,他把《起信》当成北宗的宗论,视《楞伽》为宗经,与普寂嫡传门人弘正一致,他重视《华严经》,也与北宗将此列入“五方便”有关。
一行、守直之后,还有不空门人圆敬(729—792),也是博涉律、密、台、禅的大家。
据徐文明《圆敬律师略考》:
圆敬学问广博,得法非一,他与禅宗北宗可能也有关系。他曾讲《楞伽经》,这是当时禅宗的宗经,又讲《起信论》,也是北宗非常重视的经典,被列为“五方便”之一。据《宋高僧传》卷十四《唐杭州天竺山灵隐寺守直传》,守直(700—770)律师“闻普寂大师传楞伽心印。讲《起信》宗论二十余遍,南山《律钞》四十遍”[21]。因此讲《楞伽经》、重《起信论》是当时北宗的标志之一。圆敬之时在东都北宗的势力最大,他在此至少十六年之久,受北宗影响在情理之中。……
圆敬和北宗的关系也有可能更深。为他建塔的弟子为灵湊,与此同时,禅宗北宗也有一位灵湊。据李充《大唐东都敬爱寺故开法临坛大德法玩禅师塔铭并序》,普寂门人法玩(715—790)有“少林寺弟子上座净业,寺主灵湊”等。这两个灵湊有可能为同一人。法玩既是禅师,又是临坛大德,在律学上亦有成就;圆敬既是天台宗传人,禅诵为本,同样是临坛律师,而且是内道场临坛大德,二人颇为类似,且都在东都弘法,应当有所交流,其门下往还亦非意外。
以圆敬的年龄资历,没有可能直接得法于普寂、义福,他应当从学于他们的弟子辈,当时东京最为著名的禅师为圣善寺弘正[22],其次是同光(700—770)和法玩,他们都是普寂门下。圆敬与法玩当有师友之谊,故法玩门下的灵湊也是圆敬的弟子。灵湊至少在贞元七年(791)法玩新塔建立时已经是少林寺主,堪称法玩门下的杰出者。可能后来他应召入京,见到曾经从学过的圆敬大师的舍利塔尚未成就,便发大誓愿,率同门兴斯盛事,为先师建成一座庄严的多宝塔,其时已经到了元和二年(807),已是圆敬卒后十五年之事了。[23]
虽然两个灵湊是否为一人还待于进一步的研究,但圆敬既是密教大师,又与禅宗北宗有不解之缘,则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与一行、守直相似,圆敬也是会通律、密、台、禅的重要人物,而且是唐朝第一位僧录,值得重视。
在普寂门人中,最有影响的应当是东都圣善寺弘正,他在代宗朝势力达到顶峰,被公认为北宗代表、禅宗正传。然而他与当时势力最大的密教代表不空似乎没有相互往还的记录,二人分庭抗礼,但不空在朝廷中的地位似乎更高。从现有资料来看,弘正及其门下并未与不空一系密切合作,而是坚持传统的禅法。
由于受到各方面的压力,弘正之后北宗本身逐渐走向衰落,禅宗各派中南宗的力量不断增长,牛头宗也走向顶峰,北宗的地位和影响力自然下降。在代宗、德宗时期,牛头宗代表径山道钦(714—792)成为国师,号“国一”大师,其门人崇惠也在与道士史华的比试中胜出,为禅宗赢得了尊重。
据《宋高僧传》卷十七《唐京师章信寺崇惠传》:
释崇惠,姓章氏,杭州人也。穉秫之年见乎器局,鸷鸟难笼,出尘心切,往礼径山国一禅师为弟子。虽勤禅观,多以三密教为恒务。初于昌化千顷最峰顶,结茅为庵,专诵《佛顶咒》数稔。又往盐官硖石东山,卓小尖头草屋,多历年月。复誓志于潜落云寺遁迹。俄有神白惠曰:“师持《佛顶》,少结莎诃,令密语不圆。莎诃者,成就义也。今京室佛法为外教凌轹,其危若缀旒,待师解救耳。”惠趋程西上,心亦劳止,择木之故,于章信寺挂锡,则大历初也。三年戊申岁九月二十三日,太清宫道士史华上奏,请与释宗当代名流,角佛力道法胜负。于时代宗钦尚空门,异道愤其偏重,故有是请也。遂于东明观坛前架刀成梯,史华登蹑,如常磴道焉。时缁伍互相顾望推排,且无敢蹑者。惠闻之,谒开府鱼朝恩。鱼奏请于章信寺庭树梯,横架锋刃若霜雪然,增高百尺。东明之梯,极为低下。时朝廷公贵,市肆居民,骈足摩肩而观此举。时惠徒跣登级下层,有如坦路,曾无难色。复蹈烈火,手探油汤。仍餐铁叶,号为馎饦。或嚼钉线,声犹脆饴。史华怯惧惭惶,掩袂而退。时众弹指叹嗟,声若雷响。帝遣中官巩庭玉宣慰再三,便赍赐紫方袍一副焉。诏授鸿胪卿,号曰护国三藏,勅移安国寺居之。自尔声彩发越,德望峻高。代宗闻是国一禅师亲门高足,倍加郑重焉。世谓为巾子山降魔禅师是也。
系曰:或谓惠公为幻僧欤?通曰,夫于五尘变现者曰神通,若邪心变五尘事则幻也。惠公持三密瑜伽护魔法助其正定,履刃蹈炎,斯何足惊乎,夫何幻之有哉!《瑜伽论》有诸三神变矣。[24]
此一事实并无异议,崇惠是禅密结合的代表、实有神通也无疑问,问题是他的身份。按照僧传之说,他是国一禅师的门人,勤修禅观,但又以三密教为恒务,专诵《大佛顶首楞严经》神咒数年,故有如是神通。
然而据圆照(728—809)《代宗朝赠司空大辩正广智三藏和上表制集》卷六《谢赐紫衣并贺表一首》:
沙门崇惠言:昨奉观军容使宣进止,令于章敬寺登剑树、渡火坑,伏奉中使巩庭玉宣进止赐紫僧衣一副者。崇惠闻,有愿不孤,观音之慈速;克念斯应,能仁之力雄,所以入火不焚,以期必効,履刀不割,方表明征。不谓大圣加威,天恩曲被,遂使观身法界,蒙炽焰而无伤;举足道场,凌霜刃而不沮。实冀妖氛永息,业海长清,况道俗同欢,人天毕睹。此则陛下至诚之所感也,岂微僧一志之所为乎!叨沐殊私,无任庆悦,谨奉表陈谢以闻。沙门崇惠诚惶诚悚,谨言。
大历三年十月二十九日安国寺沙门崇惠上表。
宝应元圣文武皇帝答曰:
师精勤梵行,夙契真乘,诚之感通,佛所护念。委身烈火之上,投足铦锋之端,坦然经行,如在床席。都城纵观,四部归依。所施非优,烦劳称谢。[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