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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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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川

天气越发燥热起来。城市按惯例飘完一通放肆的柳絮和杨絮后,便将一切暴晒在柏油和尘土里。但是,那些恼人的白色棉絮、那些曾像白雪一样覆盖在草坪和树丛中的茫茫白色,一定是该有个去处。怎么会就此全部消失不见了?它们去哪了呢?

我看着窗外,出神想着这个大多数上班族恐怕都不会去琢磨的问题,没有价值的问题。

可是讽刺的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竟然比在公司上班时分发出更多的名片。

玄关上那四盒自己印制的名片,眼看着就剩下三盒了。这是不是要拜幸优所赐。跟着她屁股后头,好像就要不停地见人,见各种人。

午后,待在已经开始有一丝燥热的公寓里,想象着那些在冰凉的中央空调写字楼里盯着邮件的无数张模糊面孔,想着他们堵车、坐班,然后动辄聚会胡吃海塞的生活,觉得恍如隔世般的遥远。

我开始越来越具备呆滞和走神的能力,常常可以什么都不沾不碰,就那样绝对枯坐一个下午。

后来发现,小区里的猫也是如此。它们很是擅长枯坐。有一天,我看见一只白色的短毛猫,独自蹲在人坐的长椅上,看自己的爪子,就那样一直看,不知道过多久。

我不禁想,据说人的一年寿相当于猫的七年寿,可是大部分人依旧拼命企图又多又快地完成一个个任务,过着比猫着急七倍的生活。猫的生命不长,但它们总可以从容地枯坐。从前,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能力。

如此的念头越来越多,我也开始更加不好好吃饭。

一个人,还要抡开膀子炒几个菜,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起精神。

枯坐的间隙,我会下楼散步,顺带去7-11便利店买上四五样关东煮,外加一个鸡蛋土豆双拼三明治,或是干脆买现成的盒饭——新推出的烤牛肉盖饭和丸子盖饭都不错。

起初,我还把饭盒里的菜倒进家里好看的碟子里,到了后来,便也懈怠地直接从塑料饭盒里夹着吃,连筷子都用一次性的。吃完后,用报纸一卷,统统塞进自动开合的大垃圾桶。

这样的日子里,唯独有一样我从不懈怠,那就是盥洗池、洗碗池以及垃圾桶的干净。一有空,我便戴着绿色的塑胶手套不停地擦洗它们,倒大量的清洁剂,并从网上成批购买那种又大又厚且十分得力的黑色大垃圾袋。

总觉得,这三个环节一旦出了问题,便会生出肮脏不洁的气味,要连同我一起腐烂在这间存在于无人问津次元里的公寓中。

电脑和手机都有日子没充电了,样子沉郁黯淡地被丢在一旁,我几乎都不曾察觉。记得从前,它们像牢牢寄居在我身上的电子生物。那每天被过度依赖后的过热体温灼烧着我的双手,那种感觉我曾经如此习惯并熟悉。

那时候,我都魔怔一般在上面盯着看什么呢?无非是一些其他女人的絮絮叨叨与状态更新。现在看来,那些刻意炫耀幸福和丰盈的女人,永远不会知道,别人恰恰是如何轻易便可看穿她的不幸和匮乏。曾几何时,我们都开始活在一个频繁要向不相干的人点卯并交待的世界里。

我将头发高高挽起一个随意的髻,有时候,还有一大片头发没有梳上自己都不在意。我穿很短的牛仔裙,把匡威帆布鞋早早换成了黑色的人字拖,出门就趿拉起来,回到公寓便在龙头下肆无忌惮地冲脚。连洗袜子之类的烦恼也不想再承受。

曾一度沉迷于各种时装腕表的自己,惊讶地发现,过去买的那一块块表不知何时竟然一起停止走动了。指针上显示时间全部不对,没有一个是当下的钟点。

我想着,每一块表悄悄停止的一刻,我究竟在做着什么,是否依旧是一个心安理得的妻子。显然,自己已经生活在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磁场。一个不仅仅是失去了他的磁场。

“周六晚七点,六号院聚。行车路线附后。”

这是最近的一条来自幸优的信息。

她之后打电话来致歉,说活动在她郊区的小院,却无法像承诺那样接我。总之,好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好几句,但我始终也没搞清活动是要干嘛?以及,她干嘛又要活动。

“那个……我一定会去。”

挂下电话,我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将冻满冰块的冰格子放在水龙头下冲。冰块遇到自来水,发出嘎啦嘎啦断裂的声音,然后,一块块冰晶就乖乖松动并蹦了出来。

我将两块形状较好看的冰块丢进方口的玻璃杯。任何玻璃杯都会在冰块映衬下变得很好看、很高级。

最近,我开始认真喝起啤酒,并饶有兴味地在网上购买了各种喝啤酒的杯子。有的和外面大排档用的扎啤杯简直一模一样。

傍晚时分,会常常自己喝一扎,然后才突然觉得久违的生命力,或者说生之贪恋与欲望,在畅快的、长长的酒嗝里又弹了回来。

我想着她的前夫,小米蕉,究竟留给她怎样的一个六号院。而我的前夫,森,是不是也会出现在那院子里。

此时的森,是否会因为被她邀约而雀跃,还是说,她连这点慈悲和惦念也不会再给他。

无疑,她现在挺惦记我。而我却是那样活在你的冷落和屏蔽里,甚至嫉妒你副驾驶位置上的手套和矿泉水。所以现在,你会不会也嫉妒我呢。

说实话,我对森与幸优之间的一切现状毫无把握。但女性直觉清晰告诉我,眼下,她对森还不如对我感兴趣。至少,她真把我当成了一个朋友。

六号院非常远。我打车足足打了一百五十元,还不算过路费。

司机一路怨气重重,说什么,若不是因为收车以及家住在那个方向,断然不会有人拉我。但他自己不就是又收车又住附近么。我不明白,大部分人为什么总是明明占尽便宜与侥幸,还要絮叨地抱怨。

一路上的景色从浓密变稀疏,然后,再度被绿色植物们变得浓密。经过的一块块小片的水域边上,三三两两蹲着钓鱼的男人,纹丝不动,想必已经窝了一整天。

伴着我们一路向前的是一条不知名的运河,河水非常丰沛,墨绿色的水草油油的,清晰可见。显然是被市政部门刚刚清理过的。而后,路边开始出现卖各种巨型石雕和瓷器的摊位,隔三差五还会碰到几个支着花伞卖黑樱桃的。

说实话,我很想跳下车买樱桃吃。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吃樱桃是什么年景了。对樱桃的渴求像小虫子爬在喉咙处痒痒的,但瞥见计价器已经跳到一百多,还是断了念头。

想着郊区傍晚恐怕蚊子肆虐,我临走前在包里装了一瓶避蚊剂。然后,很心安地穿了一条带腰带设计的砖红色连衣筒裙,但随后心里又嘀咕着,这会否太正式了。

郊外的住宅区位置偏僻,里头全是些像模像样的独栋别墅,面积大小不一。幸优的“六号院”面积显然不太大,不过是个二层小楼,外墙刷着浅橘黄色的漆,是十分过时的设计,想必里面的结构也不会多么合理。但是,看得出主人很用心思地拓宽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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