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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永在的温情纪念鲁迅先生(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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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永在的温情——纪念鲁迅先生

十月十九日下午五点钟,我在一家编译所一位朋友的桌上,偶然拿起了一份刚送来的EveningPost,被这样的一个标题:“中国的高尔基今晨五时去世”惊骇得一跳。连忙读了下来,这惊骇变成了事实:果然是鲁迅先生去世了!

这消息象闷雷似的,当头打了下来,呆坐在那里不言不动。

谁想得到这可怕的噩耗竟这样的突然的来呢?

鲁迅先生病得很久了;间歇的发着热,但热度并不甚高。一年以来,始终不曾好好的恢复过;但也从不曾好好的休息过。半年以来,情形尤显得不好。缠绵在病榻上者总有三四个月。朋友们都劝他转地疗养。他自己也有此意。前一个月,听说他要到日本去。但茅盾告诉我,双十节那一天还遇见他在Isis看Dobrovsky;中国木刻画展览会,他也曾去参观。总以为他是渐渐的复原了,能够出来走走了。谁又想得到这可怕的噩耗竟这样突然的来呢?

刚在前几天,他还有信给我,说起一部书出版的事;还附带的说,想早日看见《十竹斋笺谱》的永在的温情刻成。我还没有来得及写回信。

谁想得到这可怕的噩耗竟这样的突然的来呢?

我一夜不曾好好的安心的睡。

第二天赶到万国殡仪馆,站在他遗像的面前,久久的走不开。再一看,他的遗体正在像下,在鲜花的包围里。面貌还是那末清癯而带些严肃,但双眼却永远的闭上了!

我要哭出来,大声的哭,但我那时竟流不出眼泪,泪水为悲戚所灼干了。我站在那里,久久走不开。我竟不相信,他竟是那样突然的便离我们而远远的向不可知的所在而去了。

但他的友谊的温情却是永在的,永在我的心上,——也永在他的一切友人的心上,我相信。

初和他见面时,总以为他是严肃的冷酷的。他的瘦削的脸上,轻易不见笑容。他的谈吐迟缓而有力。渐渐的谈下去,在那里面,你便可以发见其可爱的真挚,热情的鼓励与亲切的友谊。他虽不笑,他的话却能引你笑。和他的兄弟启明先生一样,他是最可谈,最能谈的朋友,你可以坐在他客厅里,他那间书室(兼卧室)里,坐上半天,不觉得一点拘束,一点不舒服。什么话都谈。但他的话头却总是那末有力。他的见解往往总是那末正确。你有什么怀疑,不安,由于他的几句话也许便可以解决你的问题,鼓起你的勇气。

失去了这样的一位温情的朋友,就个人讲,将是怎样的一个损失呢?

他最勤于写作,也最鼓励人写作。他会不惮烦的几天几夜的在替一位不认识的青年,或一位不深交的朋友,改削创作,校正译稿。其仔细和小心远过于一位私塾的教师。

他曾和我谈起一件事;有一位不相识的青年寄一篇稿子来请求他改。他仔仔细细的改了寄回去。那青年却写信来骂他一顿,说被改涂得太多了。第二次又寄一篇稿子来,他又替他改了寄回去。这一次的回信,却责备他改得太少。

“现在做事真难极了!”他慨叹的说道。对于人的不易对付,和做事之难,他这几年来时时的深切的感到。

但他并不灰心,仍然的在做着吃力不讨好的改削创作,校正译稿的事,挣扎着病躯,深夜里,仔仔细细的为不相识的青年或不深交的朋友在工作。

这样的温情的指导者和朋友,一旦失去了,将怎样的令人感到不可补赎之痛呢?

他所最恨的是那些专说风凉话而不肯切实的做事的人。会批评,但不工作;会讥嘲,但不动手;会傲慢自夸,但永远拿不出东西来,象那样的人物,他是不客气的要摈之门外,永不相往来的。所谓无诗的诗人,不写文章的文人,他都深诛痛恶的在责骂。

他常感到“工作”的来不及做,特别是在最近一二年,凡做一件事,都总要快快的做。

“迟了恐怕要来不及了,”这句话他常在说。

那样的清楚的心境,我们都是同样的深切的感到的。想不到他自己真的便是那末快的便逝去,还留下要做的许多事没有来得及做——但,后死者却要继续他的事业下去的!

我和他第一次的相见是在同爱罗先珂到北平去的时候。

他着了一件黑色的夹外套,戴着黑色呢帽,陪着爱罗先珂到女师大的大礼堂里去。我们匆匆的谈了几句话。因为自己不久便回到南边来,在北平竟不曾再见一次面。

后来,他自己说,他那件黑色的夹外套,到如今还有时着在身上。

我编的《小说月报》的时候,曾不时的通信向他要些稿子。除了说起稿子的事,别的话也没有什么。

最早使我笼罩在他温热的友情之下的,是一次讨论到“三言”问题的信。

我在上海研究中国小说,完全象盲人骑瞎马,乱闯**,一点凭藉都没有,只是节省着日用,以浅浅的薪入购书,而即以所购入之零零落落的破书,作为研究的资源。那时候实在贫乏得,肤浅得可笑,偶尔得到一部原版的《隋唐演义》却以为是了不得的奇遇,至于“三言”之类的书,却是连梦魂里也不曾读到。

他的《中国小说史略》的出版,减少了许多我在暗中摸索之苦。我有一次写信问他《醒世恒言》、《警世通言》及《喻世明言》的事,他的回信很快的便来了,附来的是他抄录的一张《醒世恒言》的全目。——这张目录我至今还保全在我的一部《中国小说史略》里。他说,“喻世”,“警世”,他也没有见到。《醒世恒言》他只有半部。但有一位朋友那里藏有全书。所以他便借了来。抄下目录寄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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