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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海峡之战(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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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的称呼是“钟表匠”这三个字,以来提醒我,我在他面前的地位有多卑微。不管我是不是天才,都不可逾矩。

“确实很有效,陛下。”我说。就在我开口的一瞬间,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的回答,正是他期盼我做出的。

“那么,既然是这么有效的手段,我们是不是也该效仿一下呢?明天,你就和我一起乘飞艇吧!”

次日天色清透明亮,空中飘浮着小朵的白云。正是适合飞行的好天气,我一边骑车去往城中心,一边沮丧地想。按照官方说法,今天只是试飞而已,出去巡逻一圈就返回基地;按照私底下的说法,国王是想借此机会找北地人的麻烦。北地人也有自己的飞艇,只不过他们的船小得多,也比我们的庞然大物更加灵巧轻便。我怀疑,国王的目标就是攻击那支舰队,而且动手越早越好。

“我们必须尽早对他们展示谁才是大海峡真正的主人,”他对我说,“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脉都系在大海峡上。只要对他们施以致命一击就行了。”

“芙蕾雅”这次是轻装上阵,黄铜大炮的炮管也仅仅有成人手臂那样长。(不过,我之后才发现,它们体形虽小,后坐力却一点都不小。)船上还准备了一些火枪,不过最具攻击力的武器依然是那些燃烧弹。燃烧弹的原理和每年十一月城内为国王庆生的大型焰火类似,就像是填充火药的改良版烟花弹。它们重量极轻,仅仅由薄纸和纸板制成,然而倘若准头好,能让燃烧弹直中敌船船帆,就能瞬间点燃一场大火。燃烧弹还有另一个版本,可以在空中轰然炸开,洒落无数火星。

可是,不管我们手握什么武器,敌人都拿得出大致相同的配置。因此,我清早的那份恐慌,是有缘由的—两艘飞艇一旦在空中相遇,几乎就是殊死搏斗,最后总要以其中一方的毁灭陨落告终,最坏的情况下还会同归于尽。

我非常缺乏航行天赋,仅仅是登上“芙蕾雅”—圆塔顶端支起了一架梯子,连通飘浮在半空中的飞艇的甲板—都令我胆战心惊、双腿发抖。船员松开系在塔顶的缆绳,飞艇倏然起航。我不禁思索: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再看这座城一眼吗?脚下一排排的红顶房屋和雅致的尖塔在逐渐变小,那一刻的哥本堡,是我此生所见最绮丽的景色。

飞艇上升的速度令人心生恐惧。不久之后,我就能将城市的每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从北门外的茂密森林而起,直至阿加海姆插满秧苗的丰饶农田。船帆鼓满了风,我们如箭般向着东方大海的方向飞去。眺望大海峡另一端,北地的海岸线就在眼前。如此看来,敌人简直就是一直酣睡于我们的卧榻之侧啊!

甲板一侧为我设立了小小的格子间,里面有新发条引擎的控制台,还有一个望远镜。我的正式工作是随时计算飞艇的速度与位置,监管发条引擎的运行情况—不过,鉴于我们应该只有在返程的时候才会用到引擎,我现在便有些无所事事。为了强制压抑紧张情绪,我一路上都把头埋在地图中,不停地确认各种坐标,尽管全船的人都早已对我们的航线了如指掌。我双手发抖,心脏狂跳。在我们身处的海拔,风已经变得寒冷刺骨,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在心里怪罪自己,出发之前真应该穿几件厚衣服。

越过船舷,我看到下面波光粼粼的大海,波浪无声地起伏翻卷,仿佛无数盘缠的巨蛇。几艘渔船正在出海。从这个高度看,它们比国王那些玩具船还要小。国王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一时兴奋不已,一时又烦躁无比。现在,我已经能非常清晰地看到敌国的海岸线了;我知道敌人也一样能清晰地看到我们的飞船。在我们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之下,敌方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想到这里,就看到一阵火光闪动,轰鸣声响起,敌方开炮了。国王抓紧护栏,向船舷外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咒骂着北地人。我们迅速迎风转向,这样一来却不得不让船身横在他们的炮口前。船身还未转向完毕,一枚炮弹就撕破了船帆,砸落在某个横桅杆的一端。能打中我们,其实是他们走了运—以飞艇和炮口之间的距离,这一击本该有极大概率打空的。然而,就在这一刻,我们见到了最担心的一幕:右舷外一艘敌军飞艇在空中逐渐攀升,想要迎战。

几秒之后,另一艘敌军飞艇也出现在了左舷。船上的几名士兵开始对着脚下一通开火,但枪炮军士却命令他们立刻停火,等候命令。头顶的云团在空中滑过,影子也慢慢掠过甲板。我太紧张了,那一刻竟然有些惊讶—身处在如此水深火热的环境中,我几乎都忘了身边的自然世界还在自顾自地按照规律运转。

敌军飞艇比我们的船更轻更小,没费什么工夫就攀升到了我们所在的海拔。乱射开始了。我亲眼见到我前面站着的男人倒下,医生立刻跑到他身边查看起来。我们此时正处在被双面夹击的劣势之中,两舷都有敌船同时开火。居然没有哪怕一枚炮弹打中飞艇的氢气球,这怎么可能?更有甚者,我们船上的小炮开火时,巨大的后坐力让船体猛烈摇晃起来,歪向一边,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游乐园的某种刺激的娱乐项目上。我拼了命地攥紧护栏,惊恐地凝视着脚下无边无际的大海。我宝贵的黄铜望远镜从桌上滑落,滚到了甲板另一头,狠狠地撞在对面护栏上,发出玻璃粉碎的脆响。船身再度倾了回去,我听见燃烧弹发射时“咻”的一声。

片刻之后,船员们叫起好来。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见其中一艘敌船的船帆已经烧了起来。几秒之后,火焰就吞没了整艘飞艇,它像一枚巨大的火球朝着大海直直坠了下去,在空中连滚带翻,拖着又长又浓的黑烟尾巴。船员再度大声叫好,然而我想到了那艘船上可怜的船员们,就连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击中敌船后,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迅速回撤,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国王虽然极易冲动,但他并不是傻子。他命令掌舵的人立刻掉头,向着哥本堡的方向疾飞。第二艘飞艇紧追不舍,想要替同伴复仇。尽管风向正好,可是风对我们有多大助益,就同样对敌人有多大助益。北地人的船轻得多,转瞬间便已经逼近了我们。一枚燃烧弹落在甲板上,船员们迅速将火扑灭;另一枚又在近处爆炸了,喷发的火星溅到了我们的船帆上。

国王走到我身边。“钟表匠!”他吼道,“你该上场了,快为我们力挽狂澜啊!”我没想到自己需要在战斗过程中操纵那些引擎,但我明白,只有借助引擎,我们才可能有唯一一次逃脱的机会。每个引擎指向的方向都由金属线控制,金属线则紧紧缠在甲板的绞盘上。船员们都忙于调整船帆和火炮,我便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而是自己走向了绞盘,一个一个地调整,直到全部引擎都笔直地对着船头的方向。

从一个绞盘到下一个绞盘,我不得不四肢着地爬行,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以防被乱飞的子弹伤到。好不容易调整好了绞盘,我又迅速跑回控制台旁边,推动每个杠杆,使引擎转动。一阵震动传遍甲板,螺旋桨开始旋转。起初引擎并没有什么显著效果,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看到咬在身后的敌船逐渐开始落后,直至我们彻底离开了它的射程。

船员们第三次庆贺起来。我仍然觉得他们高兴得实在是太早了—不过,紧接着,我就看到敌船在空中一个转身,放弃了追逐。

我起初预估引擎能提供足足十五分钟的动能,其实是太过乐观了。引擎仅仅支持我们飞了不到十分钟而已,不过幸好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了。在螺旋桨彻底停转的时候,我们已经返回了哥本堡上空。最爱炫耀的国王立刻打出信号,命令全城上下每一口钟都同时敲响,以欢庆我们的凯旋。耗尽能量的引擎派不上用场,因此我们不得不靠牛车才得以成功停泊,但是这一点微小的“不优雅”已经没有人在乎了。钟声响彻全城,人们汇聚到圆塔之下,欢迎我们归来。

飞艇被牢牢拴好,我们一个接一个爬下梯子,到了圆塔顶端。国王决意要在塔底发表胜利演说。趁着无人注意,我赶紧溜出人群,寻找我的自行车。然而,我的腿抖得太厉害了,连走路都困难,根本骑不了车,所以我只好慢慢把车推回了家。

那场战役后来被称作“海峡之战”。后来的史书是这样记载这一战役的:由于我们超绝的科技,“芙蕾雅”以一敌多战胜了一整个敌方飞艇舰队;我们的海军也大显神威,在碧波之上足足杀灭了五十艘敌方巨船。皇家美术馆里挂着纪念这场战争的大型油画,画上满是战船、飞扬的旗帜和连天的炮火,“芙蕾雅”沐浴着无上的荣光,悬在天空中。只不过,那一天我亲眼所见,除了几艘渔船之外,海面上几乎是空****的。或许我只是没有注意到那些舰队,又或许,我只是对政治一点都不了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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