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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秦宫02(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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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所幸夜色已渐浓,所幸并上大道上往来赶着时间进城出城的车马众多,所幸他的踏雪一身黑色皮毛,所幸,那前方的车马里不再感觉得到那咄咄迫人的审视目光。

他便猜到了,子婴不在马车上,而那名侍丛,定是护驾去了,可是子婴什么时候下的车,为什么不陪同姜玉姬一并回宫,甚至于不顾及姜玉姬的安危……可他已然无暇去猜测了,前方的马车在转角处转过了方向,在路口停了下来,似乎那软帘被微微掀起后,马车便折转了道,往熟悉的苍南街巷缓缓踱了去。

项羽在路边上弃了马,再次由着踏雪往城区偏角后方折绕了去,借着夜色中薄淡的月光一路悄无声息地尾随着,终在马车驶进后院时,借着车轱辘辗压路面的沉闷声响一闪身跃上了府邸门前的树上。

那一排梧桐,在秋风肆虐中残留着已不多的枝叶,所幸夜色四起,所幸半轮弯月隐进了那一片云海里,所幸曾经的公孙殿下府,此时亦不复从前的灯火辉煌。

项羽在树丛间静默了片刻,便看到那一辆宫中的马车再次缓缓驶出了后院,驾车的侍丛打着哈欠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风过,风无影的手掀起那一副软帘来,车内,空****的只有空气。

整座府邸,似乎在那一乘马车离去后瞬间陷入一片沉寂,寂静一片,静得听得到远处偶尔的狗吠马嘶,他静下心来,他感觉得到眼前的院落里并没有过多的侍卫护院,甚至于,没有过多的什么人。

有夜灯缓缓亮起,一抹光晕慢慢移动着,晃过正厅飞扬的檐角下方,暗红的一抹光亮便陡然间闯进项羽的眼睛里,那一抹暗红正缓缓移动着,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低沉的说话声。

似乎是一位老者,声音透着一份饱经风霜的苍老,就在这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地传进项羽的耳朵里,“夫人怎可如此大意?……灵珠也留在了宫里……这府上,除了守着这院子不肯离去的达叔达婶,便是老朽了,小世子也睡下了,若是……老朽该如何向殿下交代?……”

“夫子不必恐慌,我回府的事,也只有七子知道……我不过是回来看看,明天一大早,七子便会来接我回宫。”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般,清淡、含一丝浅笑,软软的让人心生安逸。

“如果老朽记得不错,今日,可是那莲丫头的忌日?夫人可是为这事出的宫?”

那一抹微亮的烛光停了下来,似乎微微起了风,风淹没了他们的说话声,似乎有门扇“吱哑”着开启,又“吱哑”着合上,东南角的一间偏室里,便缓缓地燃起了一盏窗灯。

项羽从树梢上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顺着树梢的暗影闪身来到了院墙下,再一个起跃便跃上了墙头,曾经熟悉又陌生的府坻,便笼罩在一片黯淡如水的月光里。

他再次轻轻地跳进了院子里,落脚处,似乎是一片已然开谢了的荼蘼花藤,藤藤蔓蔓、枝枝桠桠,便如同她的身影、她的声音般缠绕着他纷乱的心。

姜玉姬看着窗下的那一抹微光油灯,身后夫子陈逅细细碎碎地煮着清茶,念念叨叨着什么,她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记得尚住在这间院落里的时候,偏厅的架子上尚时常摆放着几卷竹简,曾经子婴最爱坐在这窗下,翻看着竹简,品着一杯清茶,那个时候,她时常也会在一侧研开了墨,红袖添香。

曾几何时,那样的时光便一去不复返了。

陈逅摆好了茶水,又一言不语地推门出去,再进来时,抱着一只陶瓮,陶瓮上披落着如月色般清淡的水痕,“往年里酿下的酒,埋在了那几棵青梅的树底下,夫人若是不介意,小酌几杯?”

茶炉上不多时便飘来了酒香,弥漫着青梅树混合着黍米的气息,陈逅取过一只长柄黑漆描红纹的茶勺,替姜玉姬斟了一杯,似是自言自语道,“往年里莲若那丫头还不曾进宫,有一年冬里,大雪,也这般陪着老朽吃了一夜的酒,她煮酒的手艺颇善……那时候,她才多大?才十来岁的光景,这一恍,多少年过去了。”

姜玉姬亦不言语,只是执了杯盏,揽袖一口饮尽。

“她是个孤女,父亲兄长都跟随蒙大将军上了战场,森森白骨捐躯沙场,母亲悲伤过度,不多时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她,不过一两岁刚刚会走路的光景。蒙大将军怜其无人可依,便收留了她作义女,颇为宠爱,闲暇时便带了来府上小坐片刻。她与殿下年岁相仿,便自小相识,大将军与公子商议军情、朝中大事之时,她便在廊下与殿下一起玩耍,有时候殿下的功课没能完成,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替殿下研墨斟茶,一直陪着,更有甚者,还会指出殿下默书中的错漏。”

“如果不曾发生后来的变故,想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公子也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只可惜,一切都不遂人愿。”陈逅顿了顿,扬眉看了姜玉姬一眼,再伸手斟上酒,叹息了一回,“蒙氏被灭族时,她正病着,似乎病得不轻,由府上一名老婆子带着在别院避疾,却也没想到,大难不死逃过了这一劫。病好后,便以老婆子嫡孙女的名份活着,后来寻了机会,大胆进宫伴驾……可是谁都知道,伴君如伺虎,更何况,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胡亥。”

“她曾对我说过,殿下是数百人的希望,我不能毁了他,”姜玉姬淡淡地接了一句。

“可你却也是殿下的翅膀,”陈逅小抿了一口酒,“便如同这屋子的四根房梁,一起支撑着整个庞大的屋脊,缺少了任何一根,屋脊就会轰然崩塌。这其中,一根是公子的遗愿,让殿下数年来隐忍负重;一根是全天下的黎明百姓,他要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一根,就是天家几十条的人命,和蒙氏一族的灭亡,支撑着他心中的信念;而最后一根,就是夫人您,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是您支撑着他走了过来。夫人,这几年,老朽看得清清楚楚。”

姜玉姬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小口品着茶。

夜渐深,有长风骤然四起,卷飞着枯草落叶,如同飞沙走石般扑打着窗扇,入秋的夜雨,似乎就要瞬间而至。

陈垢单手推开窗棂看了一眼,随即起了身,带着歉意地掬了掬手,“夫人,老夫忘了给小世子的卧房落下窗去,一会儿风雨来了,恐吹了风受了寒,老夫去去就回。”

“夫子也早些歇下吧,如果记得不错,一到变天时节,夫子的腿脚就易引发旧疾,风里来雨里去的多有不便。这厢房后面就是殿下之前的寝殿,我一会儿乏了,自会歇下,就不劳夫子再费心费神。”姜玉姬亦起了身,目送着陈垢急匆匆地推开门扇离去。

风似乎大了些,姜玉姬堪堪往红泥炉里添了两块炭火,便有一阵强风从门扇挤了进来,吹得门扉一声巨响,似乎豆大的雨滴也瞬间从天而降,砸得廊下门檐上的石瓦霹雳乱响。

姜玉姬起身合上了门扇,落下了门闩,扑面而来的风扬起的长发裙衫,便又在瞬间回落,姜玉姬拢了拢额角的乱发,再一转身,那半开的窗棂下,那一抹灯烛随风飘摇不定的光影里,就赫然站着一个身影。

姜玉姬瞬间有着大脑的一片空白,仿佛刚刚还扑面而来的风瞬间在眼前凝滞,甚至连弥漫着酒香的空气也在刹那间停息,她就那么怔怔地站在原地,惊得拢发的手臂就生生地僵在半空里,可不待她在震惊后回过神来,那个带着一身风雨气息的男人已经急忙地开了口,“是我。”

姜玉姬眨着眼睛回过神来,她想她在第一眼见到那个魁梧高大身形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只不过,她无法在瞬间想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窗棂钻进来的夜风就将他的衣衫微微扬起,带着泥土的水气就混合进酒香里,在不大的房间里渐渐四散开去,

“倘若你不愿意见到我,我这就离开,你大可放心,这样的风雨夜,没有人会发现我的足迹。”项羽站在原地,看着姜玉姬眼底的一片惊愕,和惊愕散去后的强行镇定,顿了顿,“或者,你也可以大喊一声,以示自身清白。”

姜玉姬落下手来,顺手指了指面前的小茶桌,“外面下着雨,姐、姐夫可以稍坐片刻,待雨下得小些再离开。”

项羽撩了撩沾着些许泥点与水渍的外袍,在窗下的位置上坐下了,可姜玉姬依旧站在原处,似乎,依旧没能从方才的惊讶和镇惊中恢复过来,甚至于声音亦有着不真切般的低哑,“姐姐,她可还好?听说,有了身孕……”

项羽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是”。

“乳娘云婶,是一直照顾姐姐长大的,”姜玉姬放缓了语速,顿了顿,她不清楚怎么话题就牵扯到了云婶,明明这个人是子婴的禁忌,可明明眼前这个人,却又是子婴一番谋略的最直接受害人……她突然觉得好两难,她甚至开始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她住了嘴,咬唇不语。

可刚刚落座的项羽却只是“嗯”了一声,似乎,那一场错综复杂的计谋,那让子婴处心积虑的谋划,那让她犹豫不决的、一直堵在胸口的事情,并不曾给他带来任何的恼怒和记恨,并不是她想象的般如同天地在瞬间崩塌的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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