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宫02(第1页)
第九章秦宫02
长风骤起,她的整个身躯,似乎都在风中晃**着,似乎那山间陡然而来的风再大一些,她就要被那长起的风带去,卷飞到那杂草丛生的山涧里去。
他隐隐知道那两座坟茔里埋葬的是谁,可他却不曾想到,她会在一个秦国前君主一名妃子的墓前凭吊良久,久到连他座下的乌骓马都有着三分不耐烦,他索性解开了马的缰绳,由着马一路啃着野草进了身后的树林子里,而他就在地上坐了下来,隐身在那一片枯草丛里,默默地注视着那个在风中轻晃的身影。
起风了,他看到她微微转过身来,他猛然间便矮了矮身形,尽管他知道,中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定是看不到他自己,可他依旧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猜测得到自己贸然出来有多狼狈,他的发冠在酒后的沉睡中有着歪斜,他的衣襟上甚至还残留着昨日宴席上洒落的大片酒渍,他已然浑然不记得酒宴上发生了什么,可是此刻,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一身狼狈的情形。
这样的自己,不配出现在她的面前。
能出现在她面前的,只能是全胜的自己,带着君临天下的霸气,带着将万里江山、甚至于将整个天下捧到她面前来的那份尊崇。
他在草丛里叹息着,可就那么一刹,他听到了马蹄踏碎枯草的声音,而那急促的马蹄声阵阵,却不是他的踏雪一向的风格。
他猛然间抬起头来,日暮夕阳正渐渐西沉去,一片红晕里,一个秦军的将领穿着铜制的甲衣,便从马上飞身跃下,生生地闯进她所处的那一片日暮洒下的红光里。
他猜测着那名将领的职位不低,甚至于是子婴的亲卫或是与她极其熟悉的人,因而礼节颇为松散,那名将领从马上翻身跃下,只是浅浅地向她行了一个礼,拱了拱手说了些什么,而她,显然是如同受了惊吓般,生生地后退了两步。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他听不到那名将领说了些什么,可他却感觉得到她的诧异、惊愕与微怒,他想着子婴定是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她,他想以她温和沉静如水的性子,怎么会在瞬间有着这般激烈的反应。
他在下意识里已然紧握了双拳,握的指骨关节“咯咯”作响,可他自己却依旧浑然不知。
他在心底盘算着,他不清楚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偏离了自己的预想,那个一度游走于山水间恣意放纵的子婴,竟然不在他的预料下,登临了秦国的王位……他真正低估了子婴。
他矮身在枯草丛里,看着她凭风而立在夕阳最后一抹光线里,便听到小道的转角处,再度传过来一片马蹄声的乱响,一辆华丽的马车逶迤而出,飞扬的车角,挂着叮当细响的玉佩石珩,金丝银线绣就的垂门在晚风中轻扬。
他突然就感觉到那马车里似乎有人,那人有着一双犀利而冷漠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就隔着那虚掩的垂门,云淡风轻地向他隐身的方向投来若有若无的一瞥。
他僵着整个身体,屏住了呼吸,他在瞬间便猜到了,那马车里的人,定是子婴。
一如很久以前,他夺得踏雪的时候,那不远处角落里一乘灰色不起眼的马车里,隔着车帘他感觉到的如炬目光……只不过,当年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翻身跃于马上,冷笑着看了眼他的手下败将。
可是如今,他方知道,原来当初的那一切,早就在子婴的掌控之中。
马车只做了短暂的停留,而后,绝尘而去,暮霭将最后一抹夕阳的颜色也吞没,长风骤起,挑着几片枯叶的枝桠呜呜作响,那山路两旁依旧草丛乱舞,可是那一片渐渐暗下去的微光里,已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她依旧随子婴而去了。
纵然,他所给她的,定不是她想要的。
项羽从那半山坡上奔了下来,树影婆娑间,坟茔间顿添几分凄然,可他依旧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似乎那游走的空气里,有着她留下来的气息。
他索性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站定,他方在暗影里依稀看清楚了那几座新坟石碑上刻的字痕,那几个名字他隐隐地熟悉,似乎留在咸阳城的几个探子曾经若有若无的提起过,可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毕竟,他们已经死了,不管他们是如何死的,死于谁人之手。
重要的是,他在脚下看着到了一粒在夜色中闪着一抹微光的东珠。
那是一粒很小的东珠,清碧的颜色,就在这暗暗的暮霭里闪进他的眼睛里。
他蹲了下来,拾起了它。
那应该是嵌在衣缘或者锦履上的一粒东珠,许是丝线松了,许是摩擦久了,许是……就这么掉落在这里,偏偏让他看见。
偏偏,又是属于她的,带着她身体的温度和她的呼吸、她的气息。
他就那么如获珍宝般地将那粒小小的东珠捧在掌心里,他猛然意识到,原来之前所看到的一切,不是自己恍惚间的一场梦境,她真真实实来过,他真真实实把她钉在了眼睛里。
似乎踏雪在夜色中嘶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警醒,又似乎带着几分果腹满足后的欢愉。
他起了身,撮唇清啸了一声,不过瞬间,那山路的阴暗里便蹿出一匹马来,黝黑的毛皮,洁白无瑕的四只马蹄……
车马依旧颠簸着,子婴示意车夫放缓了速度,便偏过脸来,细细地打量着身侧的姜玉姬,他在书房和几名朝中重臣商议了良久,直到饥肠辘辘步出书房时,方知道姜玉姬午时不到便出宫去了郊外,随行的,只有一名车马夫。
他随及便吩咐宁奕先行而去,再急匆匆赶去时,便看到了不远的山峦上,一匹熟悉的马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投在了坟茔前姜玉姬的身上,他便恍然记起,今日,正是莲若的忌日。
他在心里低叹了一回,再抬眼时,车帘已被掀起,姜玉姬裹着暮霭的寒意矮身进了马车里,那抹寒意里,似乎夹杂了太多的东西。
他讪讪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多叫人跟着,”便吩咐车夫启了程,马车调转了方向,车帘在颠簸间扬起,他不经意的一瞥,便再次看到了一闪即逝的踏雪。
他只觉得心下猛然间一滞。